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独倚高楼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【剑三/莫毛】焉得书剑解红尘 作者:狂暴小白兔 章一:血起枫华 常年受到红衣教和天一教的骚扰,昔日繁荣的洛道已经逐渐衰败,加上安史之乱,民不聊生,附近大小几个村子,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口,勉强温饱度日。 今日江津村的小茶馆来了几个人,倒是给沉闷的村子带来了点人气。 为首的少年蓝衣白马,束着高马尾,眉目如画,好不飒爽。 惹着添茶的小村姑一脸羞红。 一旁的冯言忍不住摇头:“玄英,江湖险恶,你资历尚浅,此次外出可要多留点心眼,” 少年捧着茶杯,露出乖巧的笑容:“冯叔费心了,玄英谨记。” “那你可别像上次那样,突然跑的不见踪影。”想到那次,冯言就忍不住动气, “你少年心性,纵剑法卓越,也终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。” 江湖行走,单靠的不只是武功,穆玄英从小在浩气盟长大,为人坦诚豪爽,并不明江湖诡谲。 穆玄英吐了下舌头,知冯言是为自己着想,便乖乖挨训。 上次偷偷离队去见莫雨,回去后愣是被谢渊关了三个月禁闭。 此番谢渊虽同意他外出,定少不了要冯言对他严加看管。 “哥哥,”男童奶声奶气的扯着他的衣袖,递给他一张纸条“有个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。” “给我的?”穆玄英稍有差异,边打开字条,边问“什么样的人?” 小男童嘟着肉呼呼的圆脸:“是个穿着红衣的大叔叔。” “写着什么?”冯言凑过来,想看清字条。 但穆玄英已脸色大变,抓起桌上的佩剑,便已一掠而去。 “冯叔,我有急事,先走一步,日后汇合。” “喂,玄英,你等等!”冯言的身手并不如少年,来不及制止,他已不见踪影。 听到声响的其余众人,也纷纷赶了过来:“冯叔,发生了什么事,少盟主呢?” 冯言根本没有时间去回答,一把拽住男童,厉声问道 “你给了他看了什么?” “我不知道,是一个叔叔给我的,我真的不知道。”男童吃痛的哭了起来。 冯言也知自己下手略重,缓了下语气,问道:“在哪里给你的?” 男童哭着,指向桉林的方向。 穆玄英心乱如麻,那张字条上写着6个字“桉林,莫雨有难。” 桉林平日人烟罕至,草木茂盛,难见天日。 穆玄英循迹而去,只见一恶人谷装束的红衣男子,倒在地上。 “你没事吧。”玄英落在他身边,上前探其鼻息。 男子咳出一口血:“救……莫少主……” 玄英倾身扶他,急问道:“你说什么,莫雨哥哥怎么了?” 见他靠近,男子突然挥手,洒出一股白烟,随即一鲤鱼打挺,急速退出莫玄英的攻击范围。 男子一改之前重伤的假状,朗声笑道:“少盟主这十香软筋散的滋味如何?” 穆玄英靠剑支持着被迷药散去内力四肢发软的身体,咬紧牙关,后悔之前的冲动行事。 身后有人靠近,来人的声音如金属般刺耳, “不要怨我啊,少盟主。纸条上的事,我可没骗你,只是提前预告了而已。” 先是桉林,然后才是莫雨有难。 他嘿嘿的笑着:“关心则乱,少盟主对莫雨真是情深意重,但愿他不要负了少盟主这番情谊。” 玄英只觉得眼前一沉,意识慢慢抽离,已听不清来人的对话,只有莫雨二字格外清晰。 莫雨哥哥…… ============== 醉仙寨是恶人谷在枫华谷的据点, 取自杜甫的“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之意, 位于沁枫谷以南,易守难攻。 门外的侍者禀报,“禀少主,刚收到线报,穆少爷失踪了。” “失踪?”莫雨放下手中的卷宗,问,“怎么回事?” “穆少爷离开浩气盟,在洛道失去踪影。”侍者吞了吞口水,小心翼翼的说, 莫雨愤然:“浩气盟养着一群猪么,一个人都看不住?加派人手调查,一有消息,就来汇报。” “是。” 莫雨心烦意乱,毛毛失踪的消息,扰乱了他所有的思绪,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。敌人若有所求,必然会主动联系。 “下来。”屋顶细微的声响,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。 红衣女子从屋顶一跃而下,身姿婀娜, “呀,被发现了。” 莫雨并没没什么心情:“你不是盯着狼牙军的动向么?怎么跑回来了?” 米丽古丽也看出他心中不快,便直奔主题, “有一支狼牙军在八里外驻扎,人数不少。” 莫雨皱起眉:“挺近的。” “冲我们来的?”虽然是疑问,但是米丽古丽心里早已有了答案。 “冲我来的。”莫雨纠正了下重点,“毛毛失踪了。” “他们干的?” “十有□□。” 两人沉默,各有心思。 “启禀少主,狼牙军使者求见。”侍者匆匆来禀。 “来的也挺快。”莫雨冷笑,“米丽古丽你先回里屋。” 米丽古丽想了一下,担忧的嘱咐:“莫雨,凡事以大局为重。” 她深知那个少年在莫雨心中的份量,如果为了救那人,牺牲多少人他都不会在乎。 使者一共三人,为首的青年拱手作揖:“在下凌问,奉我家将军之命,特意送上一份薄礼。” 身后的随从闻声打开怀中的盒子,一束月白色的缎带置于其中。 毛毛的束发带,莫雨一眼就认了出来。只是纵心头千思万绪,也不能表现出来。 “这什么意思?你主子让你带根带子来是为了吊死在我寨子门口么?” 凌问没料到莫雨会这么回答,不过光凭一根束发带认人,确实是太难为了。 “莫少谷主说笑了,此乃浩气盟少主之物。” “哦?然后呢?” 凌问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,心里更是没底,只能步步试探 “听闻少谷主和少盟主是旧友,交情匪浅。” “我和沈眠风也很熟。” 沈眠风!凌问一惊,抬头即对上莫雨的冷笑,便知已被对方套话。 此次拜访,按理来讲,是己方占尽优势,可是自进寨以来,却处处被对方牵着走。 他之前也和沈眠风有过交集,自以为对恶人谷之人已知七八分, 但是眼前这个少谷主,却比想象中的更加棘手。 双方交涉,忌主权旁落。 凌问咳了一声,找回话语主权:“明日午时,我家将军将在营内设宴,劳驾少谷主务必光临。” “你们家主子倒是有趣,拿着浩气盟的人威胁恶人谷。我若不去,你们会怎么对他?” 凌问一咬牙,道:“自然是少谷主不希望的方式。” “来人,送客!” 如此了解他和毛毛的关系,还投身于狼牙军的,除了沈眠风本就不作第二人想。 不过沈眠风只不过是一个劣迹斑斑的江湖高手, 此次领军的,必然是其他人。他有太多东西需要搞清楚了。 米丽古丽从里屋走出来,略有不解: “你不担心沈眠风伤害穆玄英?” “当然担心。”莫雨记得前任丐帮帮主的惨状, 狼牙军想用毛毛来跟他交涉,自然不会伤及性命,但是其他的,他却不敢断言。 何况,对方还是沈眠风那个疯子。 “如果能救他,我定不惜一切。”他扣紧十指,可惜敌人总是贪得无厌,只要妥协一次,就会被对方一点点蚕食,到最后满盘皆输。 “莫雨,如果你做出不利于恶人谷的决定,我就杀了你。” “那你得杀的了我。”莫雨讪笑,“跟我来。” ============== 米丽古丽狐疑,跟在莫雨身后,从少年时期,便看着他。 从那在自在厅大杀四方,血洗恶人谷的戾气“小疯子”,一步步成为如今的人人敬畏的少谷主。 如果没有穆玄英,他一定能成为恶人谷很好的继承者。 如果没有,他或许也不会成为今天的莫雨。 翻上山顶。将山下的景色一览无遗,远处的敌营也出现在视线范围。 但距离甚远,无法做任何突袭措施。 从扎营的数量上来看,敌军约五千多人,是他们的三倍。 营地四周已开始布置拒马,对一切可能的突袭做准备。 背山险,向易平,逆风,近水。 领军者必是老将,为人心细,思虑周全。 “是立枪营法,敌人很急,不打算久驻。领军的是谁?” “金牧,安禄山手下老将。”米丽古丽对他稍微有过调查, “老将谨慎,稳重而中庸。。”从立营之处,倒是能看出点端倪。 米丽古丽登上一旁的小土丘,指着营地四周浮动的树木和偶尔惊起的野禽, 道:“那边是什么” “扎营樵采而已。”莫雨解答。书云:散而条达者,樵采也。 米丽古丽对这些兴趣不大,她更担心的是明天。 “浩气盟的人,就不能让浩气盟自己去救么?明天就是一场局,为什么他们决定的时间是明天?为什么地点是狼牙军营?他们今天刚扎营,需要时间布置和准备,这不过是请君入瓮之计,无论明天发生什么,你都难以全身而退。” “是啊,本可以明天再来请人的,他们太急了。” 莫雨突然换了一个话题,“去找莫杀,然后去抓几只兔子来,小心点别弄伤了。” “哈?” 凌问回到狼牙军营时,军队基本已经驻扎完毕,有条不紊。 主营内,一桌案,几张椅子,便算是布置完毕。 金牧正与一旁的沈眠风商量明日的对策, 他年过五十,半辈子在战争中度过,风霜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,却更有魄力和稳重。 凌问受他知遇之恩,一向鞠躬尽瘁。这次交涉失败,自觉面上有愧。 “手下无能,莫雨不为所动,拒绝了将军的邀请。” “不为所动?嘿嘿。”沈眠风笑出声来,“他要是真不在意,以他的性格,你回来的,就是人头了。” 莫雨在尽量避免刺激他,想到这里,就忍不住兴奋。 凌问缩了缩脖子,不知道该不该为保住一条小命而感到高兴。 “可是,他拒绝了明日的邀约。” “嘿嘿嘿,”沈眠风嗤笑着,原本丑陋的脸更加扭曲,“要不我们再送他一点东西,少盟主的手指如何?” 到那个时候,他一定会抓狂的想要杀了自己吧。 金牧皱眉,沈眠风的行事作风与他身为军人的骄傲完全相驳, 若不是安禄山直接下命,他实在难以和这种人共同处事。 “两军接洽,因当尽量避免激化矛盾。”金牧摇头,否决了沈眠风的提议,“继续交涉。” 老匹夫真是食古不化,沈眠风冷哼一声:“两军?对方可是穷凶恶极的恶人谷。” 这倒是,只不过是占山为王的草寇,金牧心下不屑,却也不与他争执。 传令官的出现打破了这微妙的争执, “报,醉仙寨使者求见。” 金牧和凌问面面相觑,这个莫雨不按常理出牌,倒是有点喜怒无常。 倒是沈眠风朗声大笑:“莫雨那小子真是倔脾气,死要面子的拒绝,现在又是后悔了?” 莫杀奉莫雨之命,奔赴狼牙军营,为了防止敌人率先行动,抄了近路。 也算是一路奔波。 有些话,凌问带不到,只能他来传达。 这也是为何要让他特别跑一趟的原因。 他生的五大三粗,一股狂莽之气。 让金牧初见到他,就怀疑醉仙寨是否已找不出一个文职的。 “我家少爷今个让我来,请金将军明天到寨子里做客。”莫杀讲的豪气干云,倒是真有几番请人的架势。 金牧狐疑,不知莫雨葫芦卖的什么药。 “明日?”他不是刚拒绝么…… 莫杀哈哈大笑:“少爷说了,金将军远道而来,应当是我们尽地主之谊。” 好小子,都把沁枫谷划为自己的地盘了,金牧冷笑。可惜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。 没等他回答,沈眠风就抢答道:“若我们不去呢,要知道,穆玄英可是在我们手里。” 他说的阴测测的,手指扣的咔咔直响。 金牧皱眉,显然对于他的抢话感到不满。 莫杀倒是将两人的细微之处收于眼底,两人不合,沈眠风的意见必然会被轻视,这对他们而言是好事。 他笑的更加豪爽:“少爷说,但愿浩气盟的会对你们的人质感兴趣。” 他特意提醒对方,穆玄英的其他价值,这也是他的保命符之一。 而自己这边,也表明了不想退让的态度。 两方交涉,如同博弈,走错一步,万劫不复。 金牧此番,是欲以穆玄英为要挟,借助恶人谷的协助狼牙军。而浩气盟皆是一群自视甚高的正义之士。 人质只有在有价值的时候才能称为人质。 他沉思片刻,一旦答应去醉仙寨,无疑是羊入虎口,莫雨此举,无非是告诉他,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。 他笑了笑,道:“不如两方各让一步,取中间地段如何?” 莫杀认真的思考了一番,答道:“这事我可做不了决定,要先回去问下我们家少爷。” “也好,有劳。”金牧说的客气,心中却不以为然,他知道莫雨必然会同意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 莫杀作揖,欲离开之前,又似突然想起说什么,说道 “少爷让我转达一下,希望明日谈判,人质的状态,对得起你开出的条件。” “这是自然。”金牧答道,这个少谷主的心思,倒是显而易见。 见莫杀离开,忍了很久的沈眠风提议:“不如明天送莫雨一份特别的礼物。” 他想看莫雨愤怒的样子,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。 金牧冷下脸,知道他的打算,道:“人质在我们手里,以后有的是机会,现下当务之急是拿下明天的谈判。沈大侠要是一意孤行, 可以回去请示安大人,这个军营,暂时还是我说了算的。” 他不希望发生任何影响明天谈判结果的事。 切,沈眠风心中不爽,不过也如金牧所说,以后有的是机会。 十五人?不,十六人。 他靠在帐篷上,双手背束缚,眼睛被蒙住。 只能靠听力来辨别看守, 营外十六个看守,五米之外有来回巡逻的步兵。 敌人对他真是“重视” 他为自己的轻敌而感到自责,穆玄英宁愿一死, 也不愿意看到浩气盟因为他而陷入两难。 但愿此心,浩气盟将领能领会。 还有,莫雨哥哥…… 他暗暗叹气。 有人走近,熟悉的脚步声,是桉林那个人。 穆玄英往角落缩了缩,来人已经进入了营帐内。 “如果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切下来送给莫雨,我敢保证他会乖乖听话,可惜金牧那个老匹夫冥顽不灵。” 沈眠风玩着手中的小刀,一面打量着猎物。 穆玄英装作没听见,自顾自的闭目养神。 见他没反应,沈眠风一把揪起他的衣领,将他拉近,倒真是个一个粉雕玉琢的可人儿。 他嗅了嗅,嗤笑道:“长的不错,难怪莫雨会喜欢。” 沈眠风身上的味道,让穆玄英很不舒服,他向后避了避,道: “你还真是,在意莫雨呢。从开始,就一直在提他,似乎只有这样,才能让自己显得更强大点。” 沈眠风脸色大变,一挥手,将他摔在地上。 “我是憎恨他,我们大部分人都恨他。他嚣张,傲慢,目中无人。偏偏当初王遗风对他青睐有加,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。” 自在厅那一日,他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打败,那是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耻辱。 双手被缚,内力被制,这次被摔的,有点生疼。 两个守卫听到声响冲进来,见此情形,连忙道:“沈大侠,金将军嘱咐过不能伤害人质。” “不能伤害人质?”沈眠风面色狰狞,一把拽下穆玄英蒙着眼睛的布条,说“那么,可以干点别的么?少盟主杀过人么?”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,不敢阻止。 突如其来的强光,让玄英一瞬间的不适应,稍稍才看清眼前的人。 沈眠风面目凶狠,两眼微凸,脸上皆是烙刻的图纹,似人非人。 穆玄英抬头,直视他,态度不卑不亢。 沈眠风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,说:“你看,这边有两个士兵,你选一个。” 玄英倒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,厌恶敛起眉,道:“他们是狼牙军。你的手下。” “虽然是狼牙军,但是他们也有有父母,有妻儿。他们是战争中下等的种族,只能听命于别人, 自己却无法选择立场。他们跟你一样,都是有血有肉的人。” 沈眠风面不改色的说着这段话,饶有兴趣的看着穆玄英慢慢堆积起的愤怒。 “你自己选,还是我替你选?” 士兵们再迟钝,也明白了沈眠风的意思。 其中一个吓得手脚哆嗦:“沈大侠三思。” “沈大侠,我母亲还等着我回家。” “嘘~~”沈眠风将小刀贴在唇边,“不要吵,让少盟主好好思考。” 看着几乎下跪的两个士兵,穆玄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,眼前的都是敌人, 但是让他选择一个无故去死,无论如何都做不到。 “三” “……” “二” “你这个疯子!” “一” 两个士兵同时出手,杀与被杀,一念之间。 先是出刀之声,然后是凄厉的惨叫,随即血腥味弥漫开来。 两具尸体倒在地上,从脖颈到小腹,切口整齐的裂开,鲜血汩汩的外涌。 闻声赶快的其他守卫,为现状震惊。 沈眠风舔了一口刀尖的鲜血,看着脸色煞白的穆玄英,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“我给你了你选择,你本来可以救其中一个,他们是因为你而死。” “你疯了。” “你看,这就是恶人谷。我这样,莫雨也一样。” 一人之荒野,是另一人之乐园。 只有人类,才会从吞噬同类中得到快感。 穆玄英张了一下口,终还是没有说出任何话。 ================= 易阳坡朝南,四处开阔,没有新近动土的迹象,也难以匿藏埋伏。是金牧所选的地点。 而远处的树木群,他也让手下的斥候监视着。 这次谈判,势必不会愉快,他身为军人,并不耻以人质要挟,但这是战争。 自安史之乱,狼牙军前有天策军,神策军负隅顽抗。 后方有义军,屠狼会等组织,让他们遭遇了不小的损失。 若将恶人谷纳入势力范围,对安将军的大业,势必如虎添翼。 此次接洽,他仅带了部分精锐,于易阳坡,阵列开来。 恶人谷来的人数也不多,但与狼牙军的整齐列仗比起来,倒显得有点散漫。 一张檀木桌,一盏玉壶酒。莫雨斜坐在太师椅上,架势上倒是十分嚣张。 金牧微微惊讶,早些年就听过莫雨的传闻,而现下,这个少主看上去比他想象中的年少些。 眼前这个青年才俊,红底白衣,长发披覆,面如冠玉。 倒真有几分英雄出少年的英姿。 当然,以貌取人,乃兵家大忌。 金牧推拳为礼,道:“久仰少谷主之名,今日一见名不虚传。” 人类交际的第一句话,往往是废话,那不虚传的名,必然也不是什么好名。 “金将军在成都的家人可好。”莫雨玩着手中的酒杯,头也不抬,说道,“据说令孙已牙牙学语,可需要叙一叙。” 自领兵以来,家人安置在成都,一些事,也有了觉悟。 他深知,要保住家人,自然是先制住敌人。 只有胜利的一方,才有资格谈保护。 “不劳莫少谷主费心,这次事情忙完,金某自当抽空去见家人。” 成都路远,远水也解不了近渴。 莫雨此番提及,不过是因为不肯吃亏的个性,想让金牧尝一下被要挟的滋味。 “不知道金将军这次要忙的是什么事?” 金牧也不想多兜圈子,夜长梦多,拖的越久,越是怕恒生变故。 “金某此次来,是想与恶人谷合作。天策军负隅顽抗,希望少谷主助安将军一臂之力。” 莫雨摇头:“恶人谷与天策素来无过节,这个忙可不好帮。” “少谷主说笑了,只要有心,我想一定能促成双方合作。”金牧又是一抱拳,说道, “少谷主,也不想双方兵戎相见吧。” 早就兵戎相见了,莫雨心想,但嘴上说道:“条件你们开了,我考虑,但是我想看下人质。” “少谷主放心,少盟主我们一直好生招待着。”然后示意手下把穆玄英带上来。 穆玄英一直由沈眠风看着,金牧怕有人偷袭,所以只能交给武功最高的沈眠风。 看到被捆绑着的毛毛,莫雨差点不顾一切的冲上前,他努力的稳定自己的情绪,喊了一声:“玄英……” 穆玄英抬起头,心中倒是百感交集,最后化为苦笑: “莫大侠,我浩气盟的事,就不劳你恶人谷费心了。我倒是更情愿和你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” 所以,千万不要答应他们任何要求。 沈眠风听完这话,笑了:“莫雨啊,你这浩气盟的小情人对你真不错,这个时候还替你着想。” 莫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道:“可真难办。” 他深知穆玄英是个倔脾气,宁愿自己受伤,也不愿意连累别人。 所以当年,纵身一跃,跳下悬崖。 沈眠风嘿嘿直笑:“你可以多考虑几天,我也可以让小盟主多陪我几天。” “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阴暗呢。” “彼此彼此。” “彼此?还是算了吧。你沈眠风从小到大除了迁怒别人干成过一件事么。” 莫雨可不想与他混为一谈。 沈眠风咬牙切齿:“莫雨,你别忘了,穆玄英在我手里。” “你也别忘了,这里是我的地盘。”莫雨拂袖,将手中的杯子砸在脚边。 唰的一声,狼牙军集体亮出武器。 然而,雪魔卫则皆纹丝不动负手而立。 莫雨抬眼,似笑非笑:“金将军,这是什么意思?” 金牧事先警醒过骑卫,防止莫雨有埋伏,要对他的举动特别留意。 怕一时不快,刀兵相向。 比如,摔杯为号。 “误会。兄弟们过于警惕了。”金牧连忙制止,“你们都把武器收起来。” 收到将军的指令,狼牙军纷纷收到回鞘。 可就在那一瞬间,几十根锁链拔地而起,纵横交错,绊马束足。 雪魔卫也纷纷出手,莫雨手中刀光一转,直取沈眠风。 沈眠风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抬起左臂抵挡莫雨的攻击, 右手想挟持穆玄英做人质。 但一切已经太迟,身边的某个狼牙兵已经一把揽起玄英,掠出人群。 身法之快,沈眠风几乎来不及看清, 是烟。 他立刻明白来人是谁。 莫雨先袭击他,让他本能的防守,故而滞后对穆玄英的挟持。 而这一瞬间,也是烟出手的最佳时机。 金牧也很快明白过来,莫雨的算计,并非任何暗号。 他算的是,是狼牙军出剑回鞘,从临阵到收回那一刹。 危机解除的那一刻,是人最放松警惕之时。 摔杯只是个引子,就算这次他们不先出刀,莫雨也会想办法激将。 “列阵!列阵!!”他举刀大喊。 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,铁索束足,兵荒马乱。 好在训练有素的正规军,即使遇到奇袭,也能很快稳住场面。 但这次似乎一切都出乎意料。 雪魔卫的突袭,只是为了扰乱狼牙军,敌军列阵,则迅速撤离 只听空中有机簧之声,趴下一词还来不及出口,千万箭雨就铺洒而来。 “盾兵掩护,撤!”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快判断。 又是反手一刺,这次断的是右手的手筋, 鲜血让他兴奋,但是沈眠风并不喜欢自己流血。 “不过只是赢了一局而已。” 莫雨冷笑:“好过输了的你。” “你真以为你赢了么?黄泉路上有他陪我也不错。” 为了防止意外,他也特意留了一手。沈眠风满足于莫雨的愤怒,将手中的解药吞入腹中。 拉过身边最近的狼牙兵,挡出了莫雨新的一击。 自己则反向逃离。 =========== 解决掉林中的斥候的米丽古丽,回来看到烟站在门外,略有惊讶 “莫雨呢?” “里面。” “沈眠风呢” “逃了。” “故意让我放走金牧,我以为他至少会带回来沈眠风,莫雨到底在想什么?” 即使认识这么多年,米丽古丽从来没有搞清楚过莫雨的想法, 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,道:“他们逃不了,狩猎才刚刚开始。” 室内非常简单,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品,但干净有序。 穆玄英躺在床上,虽然已经服下了十香软筋散的解药。但是内力还未完全恢复。 何况现在他实在不是很舒服。 “毛毛。”莫雨就着床沿坐下,看到他安然无恙,舒了口气,“还好么?” 穆玄英伸出手,与他十指交握,语气中略带撒娇:“不太好。” 但是,能这样见面,真是太好了。 莫雨揉了揉他的头发,宠溺的说:“先睡会儿,我在这里陪你。” 手指扣的更紧,穆玄英眨了眨眼,问道:“莫雨哥哥,我会死么?” “不会,有我在。” 他错了,错的离谱, 他以为对方不过是个草寇枭雄,少不更事,如今幡然醒悟,却晚矣。 莫雨从来没有想过和他达成共识,他如此执着于地点如此周旋不过是让他是牵制住他的注意力。 地点是他自己选的,他也派人巡视过,但对方依然设下了埋伏,他想不明白。 他以为自己是靠军队的实力才死里逃生,他以为营地防守滴水不漏,敌人才放弃了突袭。 直到瘟疫,开始在军中肆虐,他才明白,莫雨放他回来,是为了让他看着现状,无能为力。 他们来时匆匆,并未打算久驻,所携草药物质有限, 刀兵,饥饿,瘟疫,三灾皆至。 他知道,如果自己不退步,瘟疫将带走他的士兵。 敌人要的不是战胜,是击溃。 凌问也完全失去了主意,物资所剩不多,强行突围也不明智。 “将军,我们该怎么办?” “没想到我金某,也有今天。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。 东方肚白,清晨的阳光,斜照在窗棂上, 莫玄英侧了个身,莫雨便问道:“醒了?” “嗯。”他轻轻的应了一声,问,“你在这里坐了一夜么?” “我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。”莫雨回答,“我说了会陪你的。” 穆玄英用被子盖住微红的脸,支吾的说:“不用这样的。” “傻毛毛。”莫雨握紧他的手,说,“肖药儿晚点会到。我有点事要出去,等我回来。” 他两天前就传信肖药儿与烟,只是肖药儿路程遥远,没有烟回来的及时。 “嗯。”穆玄英点点头,心知事情与狼牙军有关,但是恶人谷事宜,他不便多问。 米丽古丽站在门口踢石子,等到莫雨出来,忍不住说:“好慢。” 莫雨无视她的抱怨,道:“说正事。” 米丽古丽腹诽了几遍莫雨的差别待遇,才说: “金牧投降了,但是他要求见你。沈眠风也被浩气盟抓住了。” 皆是意料之中的结果,他们的冤家也并非什么都没做。 =========== 恶人谷的旌旗在东风中猎猎作响,往日的练兵之声已不再。 主帐内所有的文件已经被取走,矮桌上只剩下一些酒菜, 金牧躺在椅子上,他在等人。这几日的疲惫,让他看上去更加苍老。 恶人谷已经逐渐接手了他的军队, 他作为将领,自当为此次战败负责。 “今日与我并肩而战的,皆是我兄弟。此战,退,则必死。进,则必胜。 你们将性命与信任托付给我。我必将还你们以胜利与荣耀。 男子汉志在四方,必保家卫国,必建功立业,必顶天立地,必为千载所颂!” 他豪饮下烈酒,那掷地有声的高呼宛如昨日。 那是他初为将领时的一番豪言壮志。 士兵们为了他而战,而他呢?又是为了报谁黄金台上义? 他这一生,经历过无数次战争,见过无数的死亡。 对战士而言,谁家天下,是否重要? 他想起他的妻子,他将一生韶华付了战场。 而她,则带着幼子远迁成都,她说:战争让我失去了家庭,我不能再失去儿子。 凭君莫话封侯事,一将功成万骨枯! 莫雨来的时候,他正在独自喝酒, “你终于肯踏进我的军营了。”他说。 “现在是我的军营。”莫雨纠正。 “对,现在是你的了。”金牧苦笑,这个事实,让他很难堪。 他问道:“我如何也想不明白,你是何时布下陷阱的。” “醉仙寨是恶人谷的分舵,不可能只依赖外围的防护,方圆五里内,皆有暗卡陷阱。你选哪里都一样。” 把醉仙寨当成一般的匪聚之地本就是一个错误。 中庸是最好的选择,他知道金牧最终会选中间地段,而由他亲自挑选的地方,自然会掉以轻心。 “哈哈”金牧干笑了两声,因时间紧迫,他没能做好地理考察,这是失误之一。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,又替莫雨面前的空杯斟满。 他一边喝着酒,一边说:“我嘱咐下属特别小心了,却还是染上了瘟疫。” 莫雨扫了一眼酒杯,却没有动的意思。 毒药并不能引起大规模的恐慌和伤病,疫病的可怕之处在于传染和增值。 欲破其军,先破其势。未知的恐惧是最好的办法。 “前日在你们樵采处放生了几只野兔,我想对于送上门的野味,你们应该不会拒绝吧。” 他还特别叮嘱了米丽古丽不要弄伤,防止敌人起疑。 金牧叹了一口气,“是我低估了你。” 莫雨挑眉:“我所做的,只是尽可能的预想一切会发生的事。” 他甚至计算了可能会有的失误,已经各种补救措施, 毛毛在敌人手里,他不喜欢以这个筹码去赌。 金牧自愧,这本是一个将领的本分,而他确实轻敌了。 他将杯中的酒缓缓饮尽,血顺着嘴角流下来,之前服下的毒药开始发作 “最后一件事,我的家人……他们……” 莫雨起身,看着他逐渐失去生气的样子,笑了, “这个答案,你只能在黄泉路上,慢慢等了。” 人之所惧,皆吾之所往。 金色的丝线缠绕着手腕,悬脉金丝的另一头,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,他拈着花白的胡须,直打量到穆玄英忐忑不安。 “很麻烦么?”他轻声问。 刚还在想着,莫雨眼光不错,小公子长的挺俊,尤其是三阳绝脉,真想抓回去试药的肖药儿,被这一问,才从思绪中回神。 答道:“‘将军泪’本身并不是很烈的毒,只是你在之前已经中了十香软筋散,之后又服了解药。 草药讲究相生相克,此番一混,药性已经发生了改变。所以到底怎样,不好说。” ‘将军泪’顾名思义,自古美人如名将 不许人间见白头。 中毒者皆活不过一个月。 只有留有希望,才能延长痛苦。 见穆玄英沉默,肖药儿慢慢收起金丝,一边说:“万物皆有其理,无论是毒还是药,终有其固有的变化,解开只是时日问题。” 不确定肖药儿是不是在安慰自己,莫玄英还是客气的说了一句:“谢谢。” 肖药儿愣了愣,虽然他认为谢渊一无是处,但教导出的孩子还是很有礼貌的。 他咳了一声,解释:“老实说,比起让你现在死去,我更期待你们日后反目成仇。” 兄弟陌路,相爱相杀,永远是不腻的戏码。 穆玄英想起沈眠风那句,这就是恶人谷。 沉默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肖药儿这句话。 门被推开,捧着衣物的莫蓉蓉道:“毒圣大人,少爷让你过去一趟。” 肖药儿呵呵两声:“真巧。” 看到肖药儿离开,莫蓉蓉才把衣物放在桌上,嘱咐道: “不要穿着浩气盟的衣服,这里的人,对浩气多少有抵触。” 穆玄英道谢,又问道:“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浩气盟?” 莫蓉蓉连忙摇头:“现在不行,要是你不见了。少爷会责怪我的。” 穆玄英笑了笑,看来这个姑娘很怕他。 见他笑了,莫蓉蓉也胆大了点:“少爷总是提起你,他很想你。” “他在恶人谷过的如何?”穆玄英问道,他想知道莫雨的事。 莫蓉蓉犹豫了一下用词,才回答:“少爷他没什么朋友。” 这点穆玄英清楚,莫雨从小就性格孤僻,很少与人深交。 “你会成为少爷的敌人么?”她问的小心翼翼,显然听到了刚才肖药儿的话。 他不想与莫雨为敌,但也深知,各归其主。 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只能这么回答。 “但我一定会尽力避免。” ================= 烟将文件递给莫雨,简单的说明了下情况。 隔离的感染者,烧毁的死者,剩余的物资,幸存的俘虏。 莫雨粗略的翻了一下,说:“全部烧了。” 烟微愣,对这个决定略有惊讶:“全部?” 莫雨合上文件,还给他,“全部。” “莫雨,杀降不详,乃大忌。” “杀一儆百,以儆效尤。何况我们的物资可养不了这么多人。” 天变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恤。 烟皱起眉头,穆玄英对莫雨的影响,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。 对他而言,这些人,即使投降,也不该被原谅。 “如果那个小公子知道你这么对俘虏,不知道会作何感想。”肖药儿拎着药瓶,悠然的走近。 “为什么选这种很可能杀敌一千,自损八百的方法?” 肖药儿不喜欢瘟疫这种东西,因为其无法控制。 “这不是把你叫来了么。”。 肖药儿冷哼,根本不信他这解释:“你叫我来,也只是为了那个子吧。” 既然肖药儿说的这么直接,莫雨自然也直奔主题:“能解么?” “不太好办。”肖药儿大致说明了下情况。 莫雨思考了一下,说:“我会带来他去万花谷,这边就先交给你们了。肖药儿如果你有兴趣,可以试试你和万花谷的神医,谁更高明些。” “真是撇脚的激将法。”他一心想和万花谷一较高下,这已不是什么秘密。 “对你有用就行。”莫雨不在乎他们谁道高一尺,对他而已,多一个机会总是好的。 “也罢。只是,种什么因,结什么果。可要小心啊。” 肖药儿哧哧的笑,一副等待好戏开场的模样。 莫雨则说:“只要你安分点,就足够了。” 不在意他俩的争执,烟问道:“浩气盟那边怎么办?他们想用沈眠风换回穆玄英。” “真是,一个个,都这么喜欢跟我谈条件么。”莫雨冷笑。可惜沈眠风在他眼里,一文不值。 司空仲平将信件摔在桌上,对着在一旁淡定喝茶的可人直吼: “那小子竟然软禁玄英。” 他们派人去交涉,莫雨却只回了这么一封信。 “不是软禁,是带他去万花谷。”可人早已看过信件内容。 “万花谷谁都可以带玄英去,你看他说了什么,他说‘别碍事。’!!” 司空仲平怒不可遏,他讨厌那个嚣张的小子。 他不是一直这样么,可人心想,她和莫雨接触多次,对他倒是比较了解。 “那个小疯子还让我们对外宣称玄英已经回浩气盟了,你知道这代表什么么?如果他不把玄英还回来,我们就是吃了哑巴亏了!” “他也没说错,如果狼牙军知道玄英去了万花谷,只会给万花谷带来麻烦。” 就是措辞上强势了点。可人继续喝着已经快冷掉的茶。 司空仲平知道莫雨这个决定并没有错,所以他才更加生气, “玄英在他手里,浩气盟势必会被牵制。” “你想多了。”可人不以为然,“你该担心的难道不是另外的一件事么。” 司空仲平脸色一白,拒绝这种认知:“总之,我会让玄英离他远远的。” 说完拂袖离去。 “小心适得其反。”可人不顾司空仲平能不能听见,喃喃自语。 马车一路颠簸,此番是穆玄英第一次去万花谷, 他想起他初到浩气盟时,那时腿伤未愈,生疼的厉害, 他只敢偷偷的哭,想莫雨,想大家,想稻香村。 他不想给其他人再添麻烦,不想作为一个累赘,一直一直,倔强的忍着。 直到有一天,高烧加伤痛,病倒在床。 谢渊在他床边坐了一下午,他说:“孩子,你可以多依赖我们一点。” 而此刻,坐在他面前的是莫雨, 他说:“毛毛,这一次,让我保护你。” =============== 章二:赠君长生 天上白玉京,十二楼五城。 仙人抚我顶,结发受长生。 穆玄英常听陈月提起万花谷,她说这里是世外桃源。 不求独避风雨外 只笑桃源非梦中。 除了求医之人,也有来隐居的贤士。 不问来地,不问去处,不问出生,不问功名。 他坐在河边钓鱼,不负了这寸光寸阴,可惜他显然没钓上一条。 “这里风景不错。”莫雨出现在他身后,比起恶人谷,这里算得上山河秀丽了。 “恩,可以趁治病期间好好游览一番。”穆玄英提议。 “你是来旅游的么?”莫雨无力吐槽,他更担心的是毛毛的身体。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,穆玄英抬头冲他一笑:“不会有事的。” 明明应该是他来保护毛毛,而现在,就像自己被他安慰了一样。 你总是这样,如此闪耀。 莫雨在他身边坐下,突然说道:“康雪烛以前住在这里,可惜他妻子的死,让他的世界崩溃。” 穆玄英听过康雪烛,司空仲平几乎告诉了他每一件恶人谷犯下的凶案。 素手清颜康雪烛,为了塑造死去的妻子,杀人无数。 穆玄英摇头:“无论什么理由,因为自己不幸,所以就让无辜的人也不幸,这种做法终究不对。” 莫雨贴近他,伸手摩挲着他的脸颊:“毛毛有喜欢的人么?有的话,或许能多少理解点他。” 因为靠的太近,毛毛觉得自己的脸正在发烫,局促不安。 “为什么突然说这个?” 莫雨将脸埋在他颈间,气息清晰可闻: “毛毛,我在黑暗中行走,你是我唯一的明灯。不要离开我。” 穆玄英慌乱,这种对话绝对不正常, “啊……这……对不起。” 莫雨笑了,气息贴上耳垂,靠的更近: “为什么要道歉呢,傻毛毛。” 他并不急,来日方长。 有些事,或许调笑的时候不以为然,但真发生了,却又是另外一回事。 穆玄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, 或许只是害怕,怕一切都会变了样子。 他更情愿与莫雨的关系维持现状,托付生死的好兄弟,再无其他。 “求姻缘,问前程,寻得失,去纯阳宫”正在写药方的白术扫了他一眼,说道。 穆玄英几乎无语:“我还什么都没说呢。” “你脸上都写着呢。”白术敲了下桌子,“手伸过来。” 脉象略有紊乱起伏,问道:“最近如何?” “老样子,有时候疼的厉害。” 白术思索片刻:“去把莫雨叫来。” 穆玄英急呼:“不要告诉他。” 他不想让莫雨替他担心。 白术瞅了瞅他,直看得穆玄英心虚。 “好,我不说。去把他叫来。” 白术将事情仔细解释了一遍,大意是穆玄英的毒已经有所眉目,但是少一味药材。 此药名为‘长生’,生于寇岛清水岛,据说有白骨生肉的奇效。 “我师弟徐淮,在寇岛失去消息多年,希望你能顺便帮我打听下他的消息。” 莫雨抖了抖画着草药的纸张,狐疑的看着他, 倒是穆玄英凑过来,嚷着:“我也去,反正现在我也不能用药。一起去啦~” “记得无论找不找得到,20天之内一定要回来。”白术叮嘱。 两人前脚刚走,丁弃羽就后脚跟进来。毫不客气的问:“你这就把他们打发啦?” “怎么说话呢?”白术摇头,“万花谷虽已闭谷,不问江湖世事。但往来病患却颇多。他们两长留此地,迟早会被发现,恒生变故。 何况若真寻得‘长生’,也是奇缘一件。” “呵,这世道,给人看个病都要小心翼翼了。”丁弃羽冷哼,却又不知道该责怪谁。 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。乱世之中,焉有净土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流民港的两边,皆是流离失所的难民,乌鸦的鸣叫盖住了那些微弱的哀嚎。 食腐鸟落在一具枯瘦的尸体上,啄起那浑黄的眼珠。“尸体”吃痛,抽搐几番,显然还没有死透。 满身脓疮的小孩,从野狗口中夺下食物,贪婪的吮吸着半焦的枯骨,就着还在扭动的腐虫,吞解入腹。 已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地狱,是活着还是死去,是同类还是食物。 乌鸦从枝头飞下,分享着这尸体盛宴,不断饿死的难民,却养活着这群黑色的死神。 君不见,青海头,古来白骨无人收。 新鬼烦冤旧鬼哭,天阴雨湿声啾啾。 这片大地怒火汹涌,满目疮痍,悲惨凄苦。 无论如何祈祷,天无目,神无语,权贵无睹。 治病须求源,国病亦然。 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他喃喃自语。 莫雨笑了,问道:“那么毛毛,在你心里战争该是什么样子?” 他沉默了半响,又问道:“都是狼牙军干的么?” “不全是。”莫雨放慢马速,与他同行。与穆玄英不同,对于这种情形,他早已习以为常。 “均田制被破坏,百姓流离失所,即使还保有土地。也要应付地主的剥削,李唐的苛税,狼牙军的洗劫,山贼的掠夺。要打仗,军粮物资,自然要保障的。” 最底层的生产者,便是军资主要的来源。 “那浩气盟和恶人谷的物资从哪里来?” 真是个不错的问题,莫雨考虑要不要乘机黑一把浩气盟。 “以战养战。”掠夺敌人物资为已用,是战争中最常用的手段之一。 “但是,又有多少区别呢?今日你抢了狼牙军的物资,明日狼牙军便会变本加厉的从百姓身上收刮回来。 ” 他讨厌满口仁义道德的借口,无论什么理由,战争都是有罪的。 如果不是直接的施加者,是否能减少罪恶感? 就像沈眠风玩的那个游戏。 他说:“你看,他们因你而死。” 见穆玄英心情复杂,莫雨借机说道: “这些浩气盟都没和你说过么?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真相,倒是他们最擅长的事。” “才不是这样。”穆玄英嘀咕了一声。 形容枯槁的女子冲到路中央,挡住了他们的去路。抱着怀中的婴儿,以头抢地。 “两位大侠救救我的孩子,可怜可怜我们吧。” 绿蝇停留在孩子的眼睑上,肤色已经变黑,孩子早已死去。 而身为母亲的女子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。 “救救他,若你还有慈悲。” 穆玄英不忍看她的样子,递过去些干粮。 只是这一递,立刻让周围垂死的难民蜂拥而来,饥饿以及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们围住了去路。 “给点吃的。”“好心人,救救我们。”“行行好吧,两位大爷。” 不知是谁先出手,抢夺女子的食物,尖叫,哀嚎的混乱之中,有人拽住了马的缰绳。 更多的人凑近,场面开始失控。 “毛毛。”莫雨叫了他一声,拽起他,飞掠出人群。 马在哀鸣几声后倒下,灾民们已顾不上离去的两人,剩下的干粮足够他们抢夺一番。 穆玄英惊魂未定,如果面对的是武林中人,他一定不会如此慌乱。 但是如今面对那些饥如饿虎的灾民,那在垂死边缘挣扎的求生欲望。 莫雨叹了一口气,他们平时经过这边都是快马加鞭,不与灾民纠缠。 这次意外,竟然还被灾民打劫,失去了坐骑,真是可笑。 见莫玄英脸色苍白,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,好凉。 “怎么了?不舒服?” 似乎因刚才受惊,诱发了体内的毒素。穆玄英咬着唇,摇头:“没事。休息一下就好。” 莫雨皱眉,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两匹马肯定也被难民们生吞活剥了。 便道:“你先在这里休息下,我去找马。” 一直以来,浩气盟的众人都对他保护有加,他也从未真正经历过战争,刚才的情形,更是前所未见。 谢渊只是教导他,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。男儿自以身许国。 小时候,有一次可人负伤归来,他拽着她的衣袖,说等以后长大了,就上战场保护可人姐姐。 可人则说:“玄英,我宁愿你一生都不必见那光景。” 那时候他并不是太懂,只知道可人姐姐受了伤,他也想知道莫雨哥哥是否安然无恙, 想给他写信,却又不知邮寄往哪里,又该找谁传书。 最后在火盆中一封封烧烬。 莫雨回来的时候,天色已经昏沉,他牵了两匹马,精鞍良饰。 “哪来的?”穆玄英惊讶,这里可不是能买到马的地方。 “遇到两个饮马的骑兵。”莫雨并不想深究这个问题,问道:“好些了么?” 穆玄英点点头,虽然胃还在隐约疼痛。 “天色不早了。我们得赶到午阳岗,否则就要露宿了。” 玄英接过缰绳,顺顺马的鬃毛,问道:“雨哥,你上战场的时候是多少岁。” “十五。”他记得很清楚。事实上,在那时,除了恶人谷,他已再无去处。 “那……” “还好。”莫雨知道他想问什么,“至少自由,没有繁文缛节。” 慈不掌权,义不掌财。恶人谷绝非乐土,没有实力,便难以服众。 他初入谷中,还少不更事,走到如今,这条路绝不太平。 只是王侯将相,钱财权势,皆非他所求。 但若没有这些,他又如何能保护想保护的人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,盛春之景当属扬州为最。 绝胜杨柳,鲜衣怒马,陌上年少,风流飒踏。 原本已染了七分春意的西湖,又因此醉了三分。 当年隋炀帝举全国之力,开京杭运河, 给苏杭地区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,而在主航道上的扬州,也成了其中之重。 远离皇都,重商轻政,让扬州在这乱世之中,反而能安于一隅。 从长安,洛阳一路走来,烟柳簇拥下的扬州,如一片世外桃源。 往来叫卖,垂髫嬉戏,怡然自乐。 愿为五陵轻薄儿,生在贞观开元时。斗鸡走犬过一生,天地安危两不知。 “要去清水岛?”船家连连摆手,“不去,不去。那里凶险着呢。” “有海怪吃了你不成。”莫雨以调笑的语气问道。 “那片海域水流湍急,暗礁无数,很容易触礁搁浅。何况那边最近不太平。” “我兄弟二人有急事,还请船家行个方便。”穆玄英说的客气。 “不是我不想帮忙啊,那边实在是……。” 正陷入僵局,有一执着船竿孩童迎面走来,问道:“二位想去清水岛,所为何事?” 莫雨抢先答道:“在下乃万花正意弟子陆羽,这是我师弟莫英,奉家师白术之名,特来寻师叔徐淮。” “徐大夫么。”男童沉吟,“二位来的太晚了,徐大夫早已仙逝。” “是么……原来师叔已经……”莫雨神色悲痛,又道,“可否容我们请师叔遗骨还乡,也算了他的一桩心意。” 男童思考片刻,点头:“也好,请随我来。” 穆玄英拽了拽莫雨的衣袖,小声说:“说谎不好吧。” 莫雨低声回:“白术让我们顺便来找徐淮,我也没说错。” 主次颠倒而已。 “那也不必冒茶圣陆羽之名啊,而且为什么我要叫莫英?” “跟我姓不好么?”莫雨握住他的手,拉着他跟上男童,“走啦,去清水岛。” 男童自称名 燕不孙,居于清水岛,又道天色已晚,清水岛鲜有来客,故无下榻之地, 只能劳二人暂居祠堂,明日再与村民商量徐淮之事。 送走燕不孙,莫雨终于按耐不住抱怨:“这地方,我还以为来到小人国了呢。” 桌椅供台皆不足半米,屋舍也比寻常人家矮上几分,皆是孩童适用的比例。 “或许真的是到了海外仙岛呢,山海经可是有记载了周饶国,鹤国民这些的,地理位置上也算契合。” 穆玄英嬉笑。 “小人国我不知道。”莫雨将供桌上的牌位递给他,道, “虽然这祠堂有翻修迹象,但从房梁上来看,约有20余年的历史,而这牌位少说也有百年。” 牌位漆有玄漆,上面用秦篆写着:先父徐福之位。 穆玄英将牌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道:“花梨木质地,不是这带的乔木。你说这个先父徐福和秦朝时的徐福有没有关系?” “按年代来看,这牌位至少该写‘先祖徐福’。而且这徐福不是该在蓬莱岛么?” 穆玄英回道:“《括地志》记载‘ 亶洲在东海中,秦始皇使徐福将童男女入海求仙人,止住此洲,共数万家。’其实没有资料记载他真的到了蓬莱岛啦。” “浩气盟都教你这些么?”莫雨略有无语。。 “这些是月姐姐的睡前故事啦。谢叔才不喜欢我看这些。” 在谢渊眼里,诗经是靡靡之音,山海经是荒诞谬谈。 “那他们平时都教你什么?” “孔孟易道,礼乐春秋。谢叔叔希望我能才学广博,文武兼备。” “可惜,百无一用是书生。” “兵者,以武为植,以文为种。”穆玄英辩驳道,“吴起说的。” 莫雨哈哈大笑。 ================== “喓喓草虫,趯趯阜螽;未见君子,忧心忡忡。亦既见止,亦既觏止,我心则降。” 女童坐在礁石上,唱着这首《召南·虫草》,情思脉脉,宛转悠扬。 见有人靠近,便立刻收声。 穆玄英本来是想借着机会来看看海,见惊扰了女童,略有歉意:“你不用在意我的。” 女童歪着头看他,问道:“你是燕不孙说的客人么。” “啊……我是……万花正意弟子……莫英。”穆玄英显然还不习惯这种介绍方式。 女童噗嗤一笑:“看来你不擅长骗人。” 穆玄英挠了挠头,有些许尴尬:“白术是有让我们找徐淮的。” “他提过白术。”女童收起笑容,神色暗淡,“徐大夫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,一个烂好人。” 女童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,但是语气口吻却老气横秋。 “那个……他是怎么死的?” “十年前,他以身试毒,误服了毒草。”她叹了一口气,又说道, “他想救那些发疯的海盗,说莫道命微,皆是一般骨肉。他不能看着他们死去而不顾。我明明该阻止他的……明明应该……” 穆玄英想想了,说:“但是他是为了心中的道义,你阻止不了的。” 海浪拍在礁石上,沾湿女童的脚踝,她就这样看着他,蓦的说了一句, “你们不该留在这里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我名丘秋,乃秦时人。父亲大人徐淮带我们躲避秦王杀戮而出海,沦落孤岛。 父亲大人不幸去世,我们几个吃下了岛上的果子,却得以长生,万般皆是命。”女童喟叹: “我们在岛上生活了几百年,又有另一批人登岛,大家也算相安无事。而如今,我厌倦了长生,出岛寻药,和伙伴们暂居清水岛,却被这些倭寇盯上。 他们让我们交出长生不老药,可是,我们哪还有这种东西。他们不信,对我们的骚扰也愈加频繁起来。” 女童顿了一下,又说:“你们无需在此多留,卷入我们的命运中来。” “没有其他办法么?”穆玄英问,他想起了稻香村, 一件宝物,一个村庄,一场灾难。 女童摇头,晃着脚,轻轻的哼着古老的歌谣: “登彼西山兮,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,不知其非矣。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,我安适归矣?于嗟徂兮,命之衰矣!” 桌上的烛灯,爆了第三个火花,穆玄英终于忍不住问一旁打坐的莫雨 “不打算帮他们么?” “等他们陷入绝境,我们再出手,到时候可以以长生草作为条件。”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。莫雨不认为自己有多好心。 穆玄英对这种做法不能苟同:“如果能救人,当尽力为之。怎么可以反以之要挟。” “怎么,他们让你想起了稻香村?” “我只是想帮他们,君子自当以侠义为先。”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。莫雨心想。问道:“那你打算怎么做?” “我……”穆玄英看了看手里的剑,说,“可以把他们赶走。” “当年唐简也是这么做的,一人大败十二连环坞,但是结局呢?敌人卷土重来,猖狂更盛。 如果你不能一辈子保护这里,或者保证斩草除根,就不要轻率行事。唐简救不了稻香村,你能救得了清水岛么?” 不奢求别人,不期待奇迹,不心存侥幸。 这是他从小就学会的。他也曾以为武力能解决一切。 但是如今,我纵是有绝世武功,又如何你留得了你在身边? 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,莫雨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如果毛毛想帮他们,可以试着给他们一个假的。” “他们会发现的。”假的可不能长生不老。何况他们之前已经说了没有,如今在奉上,敌人是否会相信。 “那就演的像点。” 穆玄英似乎想起了什么,喜笑颜开:“两天后,三月三,上巳节。” 上巳节定于汉朝,但发源于周代,《周礼·春官·女巫》记载:“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。” 是除恶之祭,至水滨举行祓除不祥的祭礼习俗。 汉后,又被道家,增加了蟠桃会一说。 清水岛的居民,很快认同了穆玄英的提议,祭典所需要的东西,也吩咐下去,一一准备。 孩童们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好心客人,也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。有一些甚至缠着他问起了外面的趣闻。 莫雨坐着屋顶,远远的看着,毛毛似乎总有这种特质,对周围的人有很强的感染力。 稻香村的时候也是如此,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和别人打成一片。 我一直一直,这样看着你,而你,是否能回头,多看我一眼。 绿衣的盲童站在屋下,仰望屋顶上的莫雨,肩上的山雀发出咕咕的叫声。 “汝等来此,所求为何?” 最初撒谎,只是不知道对方深浅,贸然求药,怕对方心生抵触。 如今本可以实话实说,但推翻之前的理由,又怕再生猜忌。 “寻找徐淮。” 盲童摇头:“吾所问,非此事。” “那你想问什么”莫雨不喜欢这种问答方式。 盲童沉默了片刻,问道:“于汝心中,可有真信任之人?” 愣了一下,莫雨看向毛毛。回答:“我会信我该信的。” “狡猾的回答。汝乃戾气之主,此一生,多刀兵,杀伐,必将带来灾祸。” “你是神棍么?”莫雨觉得这个小孩说话很让人讨厌。 “如果你真有先知的本事,就该早告诉他们留在清水岛会有危险。” 山雀咕咕的叫着,灰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莫雨。 “道之将行也与,命也;道之将废也与,命也。” “将一切归咎于不可抗拒的命运,不过是因为你的无能为力罢了。”莫雨从屋顶上跳下来,一字一句的说 “我命由我不由天。” 盲童喟叹:“王以三驱,谨记谨记。” “呵。”莫雨冷笑一声,不可置否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 手中的瓷杯摔落在地上,关节的疼痛锥心刺骨,毒素已经沁入四肢百骸,痛楚如同万蚁噬心。 他本该留在万花谷,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挺过这一劫。 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的时间,至少,他想少一些遗憾。 “小英,你怎么了?”丘秋正巧路过,见他靠在桌边,面色苍白。连忙问道,“病了?” 穆玄英深吸了一口气,试图缓解痛楚:“没事,等下就好。” 丘秋怎么能放心,扶他坐下,道:“我去把燕不孙叫来,他跟徐大夫学过医术。” 穆玄英拉住她,拒绝了好意:“他帮不了我。不要让雨哥知道,拜托了。” 即使隔着衣袖,也能感受到他冰冷的体温。但见穆玄英态度坚决,丘秋只好说:“我给你倒杯水。” 但等她将温水端来,却看到穆玄英已昏倒在地。 醒来的时候,丘秋正坐在身边关切的望着他。 意识到自己刚才昏倒了,穆玄英忙问道:“我睡了多久?” “没多久。不过我和燕不孙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搬到床上。他说你中毒了。” 见穆玄英面露忧色,又道,“陆羽不在,可能出去了。所以他不知道。” 玄英舒了口气,他实在是不想让莫雨担心。 丘秋则略有好奇:“为什么不告诉他。你们不是关系很好么。” “我们关系是很好,所以不想让他知道。”穆玄英苦笑,“我从小身体不好,谢叔叔他们把我保护的很好, 就是太好了。我不想在他眼里,我也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。” 何况,莫雨如果知道他昏倒,定会不惜一切逼迫村民交出草药, 他总是在想,如果不是那个悬崖,他们没有分开,莫雨是否就不会去恶人谷。 这样,也不会做那么多恶事。 如同现在,他不想继续因为自己,让莫雨做出错事来。 “只是朋友么?”丘秋坐在床边,狐疑的问着。 “哈?是兄弟。”穆玄英这么回答丘秋,也这么回答自己。 一旦逾越,覆水难收。何况,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还能活多久。 丘秋想了想,问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想长大么。” 穆玄英摇头 “我爱上了从小一起玩耍的方家小主人,他却慢慢长大,定下婚约。而我永远只是个孩子。 所以我们离开了蓬莱岛,四处求药。愿有一天,解开这个长生的魔咒。” 嫦娥应悔偷灵药 ,碧海青天夜夜心。 按照丘秋之前的说法,那个小主人至少已经40多了,说不定孙子都可以叫爷爷了。 穆玄英忍不住问道:“那他喜欢你么?” “又有什么关系呢?我只想告诉他,我喜欢他,不是以一个孩童的身份,而是一个女人。 这是我漫长的岁月中,唯一想奋不顾身去做的事,我不想等他死后,徒生后悔。” “洵有情兮,而无望兮。”穆玄英苦笑,他想起小时候遇到的雨卓承。 他也为了心爱的女子奋不顾身,不顾一切。 世间安得双全法,不负如来不负君。 这个话题,让气氛略显沉闷,穆玄英问道:“上巳节的祭奠,准备的如何了?” “姬月他们出去买香烛供品,被倭寇拦住盘问,不过她们只说是日常需要。” “恩,这样就好。”他知道敌人会起疑,但是不确定敌人会不会上当。 他所需要担心的事,似乎总有很多。 如果敌人没中计,如果敌人识穿,如果敌人发现真相后变本加厉。 将酒杯放于浮木之上,希望能顺着水流飘走,却一次次被海浪推向沙滩。 世间之事,总与你所期待的,处处相驳。 “为什么不等退潮试试?”莫雨问。 穆玄英回头看他,笑道:“我本就是试着玩而已。以前在浩气盟的时候,每逢三月三,可人姐姐就带我们在兰亭书院玩这个曲水流觞的游戏。” “我还以为你不会喝酒呢。”他记得很清楚。小时候两人偷喝猴儿酒,毛毛被辣的直哭。 “这是米酒啦。”穆玄英解释,“在浩气的时候喝的是月姐姐酿的果酒,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。” 每逢佳节倍思亲,穆玄英算是深有体会了。 莫雨眼中闪过一丝不悦,但并没有表现出来,只说:“等病好了,回去看看不就行了。” “也是,雨哥你很少提恶人谷呢。”穆玄英说道,他其实很想知道莫雨在恶人谷过的怎样。 “没什么特别的。”莫雨在他身边的礁石上坐下。 穆玄英将酒杯捞起来,递给莫雨:“喝么?” 莫雨没有接,就着他的姿势,呷了一口,“太淡,你的祭典准备的如何了。” “恩,差不多了,但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上当。” “善攻者,敌不知其所守;善守者,敌不知其所攻。这点,毛毛你能做到么?” “这个……”穆玄英挠挠头,“雨哥为什么教我这些?” “你总要上战场的。”莫雨拉他坐在身边,靠的更近:“虽然我更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,让我保护。” 你总是这样,当我是少不更事的孩子。穆玄英叹气 “雨哥,我已经长大了。我是浩气盟的穆玄英了。” “恩,我的毛毛长大了。”莫雨揉揉他的头发,将他一把揽在怀里, 无论这句话有几分真意,至少他不想为这个问题争论。 穆玄英并没有抵触,其实靠着莫雨的感觉也不赖。 蓦的想起曹子建的词:愿为东南风,长逝入君怀。 脸颊不由发烫起来。 “雨哥知道上巳节其他的意义么?” “是什么?” “唔,也没什么,一些无关的小游戏罢了。” 维士与女,伊其相谑,赠之以芍药。 ================= 酒卮微倾,泛起的流光漾了几波,未及入口,酒香已让人微醺。 姬月踮起脚尖,将酒杯举到他面前:“祝你福寿安康。” 祭奠上的习俗,如何推辞? 穆玄英接过酒卮,道谢,一饮而尽。 根本来不及尝出什么酒,穆玄英只觉得辣的眼泪都开始打转。 早知道要求换成甜酒了,心中感叹。 司马雁将精美的盒子,放置在祭坛上, 丝竹袅绕,孩童们举杯,跳起古老的祭典舞。 “卿云烂兮,糺缦缦兮。明明上天,烂然星陈。 日月光华,旦复旦兮。日月有常,星辰有行。” 卿云歌气势磅礴,曲调悠扬,穆玄英第一次听到这首遗失的古调。 加上酒劲,倒有点醉了。 佐野带着手下出现,是在意料之中,就算如此,孩童们也作出了慌乱的模样。 司马雁拦住了想要破坏祭奠的倭寇,道: “各位有何贵干?” 佐野用刀挑开盒子,指着盒中的桃子,道: “这是什么。” “这是我们的习俗,不关你的事。”司马雁扬起脸,争锋相对。 “我很好奇呢,背着我们偷偷买香烛酒饯是为了什么。好好的祭奠,为什么要瞒着呢。” 佐野绕着众人踱步,逐一审视。 “还是说,这就是你们的仙桃?” “不是!”司马雁连忙说。 “我相信也不是。你们汉人有句古话,明修栈道暗度陈仓,我没记错吧?”佐野嘿嘿一笑,满意的看着司马雁愈加惊慌的表情, “你们做的太刻意了,明知道我们要找什么,为什么还要举办这个祭典呢?” 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司马雁继续抵抗。 佐野抬手,示意她安静,对手下说:“给我挨家挨户仔细搜,我倒要看看她们在耍什么花样。” 有个倭寇匆匆赶来,在佐野身边耳语几句。 佐野笑的更加得意:“刚才我手下告诉了我一件有趣的事,他们在海边发现了两个试图偷偷出海的孩子。” 司马雁震惊,孩童们也面面相觑。 “带上来。” 燕不孙和丘秋被扭送上前,倭寇将他们随身携带的布包递给佐野 “我们同时还发现了这个。” “用祭典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,让这两个孩子把东西偷偷送走,这个主意不错嘛。” 打开包裹中的盒子,仙桃果在其中。 “把东西还给我,这是用来救父亲大人的。”燕不孙挣扎,一口咬上抓住他着他的倭寇。 倭寇恼羞成怒,扇起就是一耳光。 “再闹腾杀了你?” 司马雁惊恐,连忙求饶:“大人,我们愿意把仙桃给你。求你放过他。” “阿雁,这个不能给他。”丘秋急道。 “我们现在没得选择。”司马雁呵斥。 “你们是没得选择,这东西已经在我手上了,跟我耍花样是没用的。不过我也不打算对你们怎么样,我们的目的只是这个桃子。” 佐野扬手,让手下放人撤离。又道,“早点交出来,不就没事了么。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只是,谁家螳螂,谁家黄雀。 等到佐野他们离开,司马雁瘫坐在地上,刚才真是一身冷汗,生怕佐野不上当。 燕不孙捂着脸颊,龇牙咧嘴的喊疼。 姬月推了他一把,道:“这是你自找的。” “呀,我要是不这么说,他怎么会相信呢。”燕不孙嘟囔。 “他们真的会相信么?”司马雁问道,心中依然忐忑。 姬月摇头,表示不知:“但愿他们信吧,毕竟他们真的相信我们拥有仙桃。” 比起别人奉上的东西,你更愿意相信自己亲手夺走的,人就是这样。 丘秋找到屋中的穆玄英:“原来你在这里。” “因为被他们发现会很麻烦。”穆玄英揉了揉太阳穴,酒劲让他不是很舒服。 “这次真的谢谢你的建议了,是你帮了我们。” “不是我。”穆玄英摇头,其实给出建议的是莫雨。 丘秋牵起他的手,道:“来吧,准备晚宴了。” “雨哥呢?”穆玄英想起来,他已经一天没见过莫雨了,事实上,莫雨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。 “陆羽么?我一直都没怎么见到他。”很奇怪的人,丘秋心想,那个人让她不是很舒服。 “算了,他一直不怎么合群。”穆玄英叹气。 丘秋将穆玄英带到院中,孩童们已经在开始准备晚餐。 供果被换下,桌案上摆呈的是普通的菜肴。 为了防止敌人起疑,他们并不能还情,甚至表现出高兴,样子,总要做足。 丘秋走到人群中,对众人说:“明天,我会带阿英去见陈宝夫人。” 燕不孙的脸还没有消肿,但这不妨碍他反对, “不可以,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丘秋点头,她已经思考的足够多,转向穆玄英说, “我知道你为何而来,明天你会拿到你想要的东西。” 还没等穆玄英开口,姬月就抢话道:“丘秋,你等了这么久,还有三服药,你就可以完成愿望了。如果把长生草给他……” “我还能等,但是阿英等不起。”丘秋朝她微笑,安抚她坐下, “姬月,如果是徐大夫,也一定会选择和我做同样的事,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,不在乎再多等几年。 但是现在,有人在等它救命。” “如果……对你很重要的话……”穆玄英不想死,但是他也不想抢走别人治病的药。 “我曾偷偷去见过他,他和他心爱的女子,遥遥相望,相爱而不相见,相思而不相守。 那时候我就明白,世人皆苦,又何独我。若能救人一命,我多等几年,又有何妨?” 夜幕低垂,南风湿冷,让头隐隐作痛。 毒素扩散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快,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回万花谷。 或许人之将死,才会明白一些事,日有长短,月有死生。 一切皆不可抗拒,却难免有些不太值得。 其实他一直很清楚,对莫雨的心思也分外纠结, 愿望与现实的驳论,理智与感情的驳论,浩气盟与恶人谷的驳论。 从紫源山后,两人天各一方,渐行渐远,如果没有那次分别,一切会如何? 他们再次相见时,在他面前的是恶人谷的小疯子,手下尽是亡魂。 谢渊说,他是恶。 我若以心渡你,又当如何? ====================== “怎么?在这里吹冷风。”莫雨悄然出现,凑近他,问道。 “醒酒。”穆玄英扯了个谎言。 “哦?”莫雨也没再问,将桃子递给他,“给。” “这是……你把桃子偷回来了?” “桃子总会坏的,何况它又不能真的长生不老,所以我换了另外一个,顺便打晕了两个看守。” 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,佐野带走了长生不老的仙桃,而在他们看守的一夜之间,却被人偷梁换柱。 “觊觎长生不老的,自然不止藤原将军。佐野看守不力也难辞其咎,势力犄角之间,自然会有落井下石,互相猜忌。 疑心生暗鬼,二桃杀三士,还可以这么用的。” 不会有人去验明仙桃的真假,而且,他们也没有机会去验明真假。 穆玄英拿着桃子,一个不存在的宝物,却搅了一池浑水。 “何必要做到这个地步。”他轻声说。 “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。”莫雨冷哼,若他们心中没有猜忌,也不会落入陷阱。 “雨哥,不要再这么做了。”他知道那些人死不足惜,但是他不希望莫雨因此杀戮。 “毛毛。我若住手,他们便会罢休么?”莫雨叹气,揉揉他的头发。 我是恶人谷的莫雨,你早该明白。 似乎每个村子,都有这么一个神神叨叨的江湖术士,以前的稻香村,也有个徐半仙。 他为每一个人批命,或好或坏,倒真应了七七八八。 他对毛毛说,你与莫雨,终有一天会分开。 那个时候,正因为莫雨抢了他的肉包子而伤心的毛毛,哭着说:“毛毛才不要再见到小雨。” 童言无忌,却几乎一语成鉴。 “陈宝夫人是我们的女巫。”丘秋举着烛台,照亮幽暗的地道。烛光将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上, 如同鬼魅画影,与梦随行。 丘秋一边引路,一边小心翼翼地踩着青苔。 “我可能见过她。”在毛毛他们准备祭典的时候,莫雨走遍了整个清水岛。 村子中的人也皆了如指掌,唯独那个盲童再也没有见过。 “你见过陈宝夫人?”丘秋略有惊讶,“她拥有预知的能力,是它告诉我你们的来意。但她几乎从不外出。” 想起之前的对话,莫雨心生不悦,道:“预言就像幽灵,人们总是谈论,却没有人能真正说清。在我看来,不过一个【诓】字” 穆玄英被这个观点逗乐,笑出声来。 丘秋嘟起嘴,对莫雨的言辞很不满:“可以不信,但莫可不敬。” 见气氛略有尴尬,莫玄英试图缓和,说道:“秦穆公时期,有个关于陈宝的故事,据说其本为野鸡,化身为童子,得雄者王,得雌者霸。” “毛毛,如果这个传闻是真的,安禄山就不该在打仗,而是满世界去抓野鸡了。” 这可比打仗轻松简单多了。 “到了。”丘秋打断了这个话题。 地下室别有洞天,青铜灯台上燃着微弱的烛火,让空荡的地窖,如同被梦魇吞没。 女童坐在案几之后,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,她抬了一下头,道, “别来无恙。” 知道女童在与自己说话,莫雨犹豫了一下,回了一句。 “还行。” 丘秋为盲童面前的案几挑亮灯芯,让室内更光明些。 就着烛火,只见盲童将手中的龟卜摊开,望着穆玄英说, “上坎下坤,比卦。” 比卦为上卦,唯独六三辞爻: 比之匪人,不亦伤乎。 “我们是来求长生草的。”穆玄英自然明了,却选择跳过这个问题。 盲童摸索地将身边的盒子递过去,里面是风干的长生草。 “世人皆求长生,又有谁得长生?五十年开花,五十年结果,五十年枯死。 如今丘秋以此草相赠,吾便由她一次。” 接过长生草,穆玄英连连道谢。 “莫须言谢,公子以心相待,自有所得,此乃天之道。” 丘秋朝他做了个鬼脸,嬉笑的拉着他的手:“我把药给了你,你可要好好活着。” “我也不想死啊。”穆玄英苦笑。 “恩,还有徐大夫的骨灰,我让阿雁去取了。应该已经拿来了,去看看。” 离开昏暗的地下室,青天白日的强光,刺痛了眼睛,与之席卷而来的,还有锥心之痛。 似乎全身的血液,都在那一霎凝结,让人窒息。 “雨哥……” 他伸手想拽走在前面的莫雨,却觉得天旋地转,浮目一白。 听到毛毛唤他,莫雨转身,正让穆玄英跌入自己的怀里,伸手一探,冷如春雪,已失去了知觉。 “毛毛!!” ==================== 纵使陪着毛毛求医,莫雨也没有断了与恶人谷的联系。 莫阿金于两天前便抵达了扬州待命,随时等待自家主子的传唤。 只是此时,他感觉不太好。 少女坐他面前,露出雪白的脚踝,顾盼流转,巧笑倩兮。 惹的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,不知道是谁家娇俏的小娘子,这般撩拨人心。 莫阿金盯着桌面,不敢抬头看她。 “你怎么不敢看我?”少女的声音宛如娇莺,十分好听。 莫阿金都想给她跪下了:“大小姐,是你说的,我要是敢多看你一眼,就挖了我眼珠子。” “贫嘴。我还说了其他,你怎么不照做?” “大小姐,我真联系不到莫少爷。” “我不信。”少女纤纤玉手,抚上莫阿金的手,缓缓得沿着手腕下滑, “知道恶人谷的规矩么?说谎的人,该怎么惩罚?” 拔舌。莫阿金自然清楚,但是如果告诉了她,自己只会死的更惨。 “大小姐,你老行行好,放过我吧。” “我若不依呢?” 你若不依,请让我死的痛快点,莫阿金真是欲哭无泪。 “阿金,去备最快马车,速度!”莫雨抱着穆玄英,刚下船,一路风尘仆仆。 莫阿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少爷急成这样,心中立马暗叫不好,这一定是大事。 连忙应了一声,跑去寻车。 被忽视的女子不满地晃了晃半露的雪白长腿,娇滴滴的唤了一声。 “莫~~雨~~少~~爷~~” “滚。”一字足以表明态度。 少女并不生气,站起身,佯装要走,道:“那我可真滚啦,只是这解药嘛~~” “拿来!。” “别急嘛,我本来就是来给你送解药的。”少女瞅了瞅昏迷的穆玄英,笑意盎然,“只是~这药效嘛~” 果然…… 莫雨就知道肖家人不靠谱。 女子是阎王帖肖药儿之女,肖天歌,在谷中有“小阎王”之称。 虽是恶人谷中人,但却极不喜欢留在谷内,常年流连巴陵,南屏山之地。 采药治病,在那一带,又有“小毒仙”的侠名。 只是,龙生龙凤生凤,如果肖药儿的女儿真能悬壶济世, 莫雨只会怀疑,他是不是被喜当爹了。 蜂腹针,蝎尾钩,最毒妇人心。古人诚不欺我。 ================== “如果这解药不能解毒,你给我吃下去可好?”莫雨冷笑。 当然不好。肖天歌眸光一转,半依上莫雨,说道:“也不是不能解毒啦,就是有点小小的后遗症~小小的~” 说完还比划了一下。 莫雨退了一步,避开她的靠近,对这个小小的后遗症很是在意。 “你最好把话说全了。” 肖天歌又朝前凑了点,笑意盈盈, “只是有点傀儡香的效果。也挺好的,可以救活他,可以将他留在你身边,还可以顺便解决一员心腹大患。一举三得。” 让她滚果然是对的!! “我让你们救人……” “救命亦是救人。”肖天歌低眉浅笑,看上去人畜无害。 “我白骨陵园本就是以毒为本,药效难免有偏差。何况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,要不然,你留不住他的。” “我的事,何须你操心?” “我当然关心你啦,你可知,你就这样带着浩气盟的小少爷跑了,谷内可是众多非议啊。” 恶人谷的少主和浩气盟的少主走的太近,终不是什么好事。 他们皆只希望我对恶人谷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莫雨心知肚明。 只是他,何曾在意过这些? “没其他事的话,你可以滚了。” “莫少爷这么急着赶我走,可是怕浩气盟的小少爷醒来看到我? 我话还没说完呢,金牧的妻儿死了。你可别这么看着我,不是我杀的,她们是自杀哦。” 她只是把金牧的遗物一批一批送了过去,但没有告之金牧已死。 她们以为自己成了要挟金牧的人质,便自杀以殉节。 莫雨觉得头疼,你若上了战场,生死自然由命。但连累无辜,不是他的意愿。 “我可没说过要动她们。” “人要求死,我也拦不住啊。不过人真是奇怪的东西,为了别人去死,我可真理解不了。” 肖天歌说着,露着苦恼的神色,这对她而言,这是个难题。 “你说当年这小娃娃,为什么要为了你跳崖呢?如果他死了,你会怎么办?” “肖天歌,你要是敢乱来,我就废了你。”莫雨怒道。 这个问题,果然是莫雨的死穴。肖天歌笑着,踮起脚尖,搭上莫雨的肩膀,声音轻柔婉转。 “怎么,莫少爷,要为了浩气盟的小盟主对付我白骨陵园?说出去可不好听。” “我要对付你,找什么理由都可以。” 莫雨眼中的杀意真切,让肖天歌打了个冷颤。深知继续纠缠,也讨不到便宜。 肖天歌后退几步,一脸揶揄:“他是你的梦想,而我们,才是你的现实。” 他何尝不明白,毛毛不会为了他放弃浩气盟,他也不会为了毛毛离开恶人谷。 从一开始,就是一个死结。 红尘武学,修习心神,非智慧圆融之人无法窥其门径。 只是经历越多,思考越多,看透越多,痛苦越多。 汝之所愿,皆求而不得。 莫阿金抹了一把汗,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扰到两人的谈话。 “少爷,马车来了。” 莫雨将穆玄英抱上马车,不再多看肖天歌一眼。他赶着去万花谷,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。 肖天歌将药瓶放在车门边, “据我行医的经验,这位小少爷是无法撑到万花谷了。解药我就放这里,生与死,殁与痴。由君选择。” 吾之美食,汝之鸩酒,掩口轻笑,拂衣而去。 佛说:六道轮回,众生平等,但为何佛不入地狱? 佛说:善恶有常,因果报应,但何为无辜者受累? 他从来不信这些,但是此刻,却奢望有小小的奇迹出现。 杀人的是他,作恶的是他,该受责罚的是他,为什么要让毛毛受苦?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。 怀中的人呼吸越来越缓,身体也越来越冷。 无论你多厉害,多么有权有势,有些事,你依旧无法改变。 毛毛是他全部的感情寄托,是他行于乱世唯一的希望。 他为何而入恶人谷?何为而寻求力量?为何而独活于乱世? 可为何到头来,却依然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? 我若祈祷,天可开眼?我若供奉,天可垂怜? 解药就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。 他不能把毛毛变成傀儡,但是又怎么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去。 “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他吻着穆玄英的额头,将他搂地更紧, 我不想再失去了,不想再经历那种一切皆崩溃的那种感觉,所以,你一定要坚持下来。 而这次,只要你能醒过来,我一定不会再放手。 无论用何种手段,我都会将你留在我身边……无论你乐不乐意。 你是我的,从来都是。 颠簸的马车被迫停下, “谁?”莫阿金高声问道。 站在路中央的行人施一以礼。 “在下丁弃羽,师兄白术因担忧穆公子病情,特让我在此等候。” ==================== 青山不厌三杯酒,长日惟消一局棋。 若有花可赏,有茶可品,有清风来徐,有半日之闲。 自当不忍负这浮生春光。 丁弃羽执着黑子,敲了敲棋盘,似漫不经心的问道:“脱离危险了?” “嗯。但还没醒。”如果病人还在危险期,他是不会有空来下棋的。 “姓莫的那个小子,不吃不喝守了好几天了,不会有事吧。” “精神问题,不在我负责范围之内,等他倒了再叫我。”白术犹豫了一下,落了一颗白子,又补充道, “而且他现在很清醒,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” 丁弃羽低声笑了一下,道:“恶人谷和浩气盟的两个少主之前的关系,真让人摸不清。” “我没兴趣,该你下了。”在白术眼里,世人只有活人,死人以及病人之分。 “哎,你这人真无趣。” 他立于镜湖之上,墨色的鸟于眼前掠过,远处的青山远黛,如同泼墨之画,并不真切。 而水下映出的,幼年时的倒影,在不停的低泣。 为什么哭呢?他想问。 有人拉起他的手,慌不择路的逃离。 “我们必须离开这里,毛毛。” “莫雨哥哥,大家都去哪了?”幼年时的他,拖着哭腔,问道。 男孩停下来,将他抱在怀里,说: “大家都不在了,稻香村,小荷,小白,村长,他们都不在了。不过不要怕,毛毛,我会保护你的。” “那我们要去哪里?” “去哪里都可以,只要离开这里。不要怕,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。” “玄英,你不可以跟他走。”穿着铠甲的男子,将他拽住,“他是恶人谷的十恶之一,他会害了你的。” “他是我的莫雨哥哥。” “不再是了,玄英。”谢渊伸出长满老茧的手,拭去他的眼泪,“他作恶多端,杀人如麻,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莫雨了。” “他不是故意的,我相信莫雨哥哥,” “玄英,世间之事,牵扯太多。浩气盟与恶人谷征战多年,每一场战争,都是累累叠加的血债。 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弟子,但失去亲人的,何止我一个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玄英,天磊兄因我而死,你因我而成为孤儿,若你出了什么事,我该如何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亲?” 此刻的谢渊不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盟主,他只是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者。 “谢叔叔……莫雨哥哥……” “我知道你终有一天,会来见我。”男子伸手,揉了揉他的脑袋,说,“你长大了,毛毛。” 男子与他七八分相似,即熟悉,又陌生。 “父亲。”他忍不住哭出声来,对父亲的印象,一直很模糊,但是他知道,他该是这个样子。 “对不起啊,毛毛,我穆天磊这一生,唯一的愧疚,就是你和你母亲。”。 “不会的,父亲是玄英的骄傲,父亲是大英雄。” “哈哈,总有一天,毛毛也会成为我的骄傲的。” “我不知道,父亲。萧沙死了,但我并不为此而释怀。谢叔叔说,男儿当以天下为己任,故浩气盟仗剑卫道,可是天下已倾颓,礼崩而乐坏。我又能做什么? 父亲,天下善恶是否泾渭分明?谢叔叔说莫雨哥哥是恶,可是莫雨哥哥他……” “毛毛,怨无大小,生于所爱,事无美恶,过则成灾。你的问题没有答案,我们所能做的,只是仰无愧于天,俯不怍于地。 只在于是否 问心无愧。” 穆天磊抱了抱他,又道,“好了,我要走了,毛毛。” “父亲……。” “毛毛,你还有未放下的事吧。回去吧,有人在等你。” 他不知道自己守了多久,时间对他来说,已没什么概念。 但是他并不迷惘,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,从来没有如此清醒的知道着。 被窝里的人动了动,缓缓的睁开眼睛。 “醒了?”他坐在床前,平静如同道一声早安一般。 “嗯。”刚醒来,身体还很虚弱,但看到莫雨在旁边,却意外的安心。 “我梦到父亲了。” 梦皆是内心矛盾的映射,但是他依然道:“那他跟你说了什么?” “他说,有人在等我。” 莫雨握住他的手,问道:“那你有告诉他,等你的人的名字么?” 穆玄英脸一红,摇头。 见莫雨眼中有血丝,知道他定是守了很久。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,与莫雨握的更紧。 “雨哥,我没事了,不要难过。” “傻毛毛。”你总是这样,而我,却几乎想让你服了肖天歌的解药。 如果他的世界是一片荒芜,那么毛毛,则是荒芜中唯一的清明。 而他,却差点,亲手毁了这唯一的明光。 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,就算神也不行。 ==================== 三:王以三驱 魏征:“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” 水声滴答滴答,扰乱思绪,如同小时,父亲的低语。 “你是我的儿子,等长大了,也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” 这本该理所当然,如果没有那场变故。 瘫痪在床的沈庆性情大变,原本温馨的家庭,变得支离破碎, 父亲开始酗酒,暴躁,诅咒无法行走的双腿,也诅咒只会低泣的母亲。 原本温柔娴淑的母亲,在被他撞见偷情后,再也不敢看他一眼。 三口之家,形同陌路。 但始作俑者,却只会说,对不起,是我的错,我会负责。 这样的理由,他听了千百回。 而现实,却是父亲愈加孤僻,施以暴力。母亲愈加疏离,彻夜不归。 第一个杀死的,是一条土狗,它有着昏黄而半瞎的眼珠和一身恶臭的脓疮。 小伙伴们叫它阿黄,虽然沈眠风觉得,它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。 阿黄总和其他狗一样跟着他们,从街头到巷尾,若乞讨到食物,大家一起分享。 若没有也可翻墙去大户人家,偷一块鸡腿。 小伙伴们热衷于这样的游戏。 而他却不喜欢。他感觉不到任何快乐。 他不想回家,不想进那满是酒气的屋子,听父亲谩骂。 他不想陪着小伙伴们,为着一个鸡腿而兴高采烈,碌碌一生。 所以当那天和小伙伴们分手后,看着一路跟着他的阿黄,他突然想做一些特别的事。 从卖鸡的老汉那边偷来笼子,他将阿黄关在里面,然后按到水里。 气泡咕噜咕噜的从阿黄嘴里冒出来,它奋力的挣扎,扒着笼子,用牙齿撕咬藤条。 但是,它只要一张嘴,水便灌入的更加猛烈。 它只要一挣扎,他就将它沉的越深。 直到它一动不动,他依然将它继续沉了一炷香的时间。 杀戮能让人享受控制权,而折磨,会让这种享受更加持久。 对于一只流浪狗的失踪,没有人问起,每天都有不同的狗,与他们一起嬉闹。 谁会在意一只可怜的病狗。小伙伴们在意的,依然只是今日的鸡腿。 第二个死去的,是一起玩耍的小姑娘,那个满脸雀斑,却总是骄傲的看不起他的小女孩。 他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到水里的时候,她奋力反抗,比阿黄更加猛烈,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道抓痕。 而她死的,也比阿黄更加迅速。 她双目圆睁,于水底望着他,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,那么安静美好,。 只是这一次,女孩的父亲哭了三天三夜,求帮主做主,找出谁杀死了他的女儿。 人和狗,总是没法比的。 沈眠风心想,虽然他因为太小没有被怀疑,但这次也让他知道要学会隐藏。 而为了更持久的享受那种控制感,他也开始,试着延长猎物的痛苦。 枫华谷一战是他的机会,唐门的帮主,尹天赐,还有他的父亲,原本是结义兄弟。 如今三人已去其一,剩下的各怀鬼胎。 尹天赐一直很信任他,将他提拔为左右手,更将帮中重任交予他。 这种行为,对他而言,就像一只狐狸,假惺惺的给兔子一块肉。 然后昭告天下,你看,我虽误伤了他父亲,但是我却如此善待他。 他是尹天赐向别人展示他仁心和侠义的工具。 至少沈眠风是这么认为的。 你给我的东西,总有一天,我会变本加厉的还给你。 所以他布下陷阱,将尹天赐绑走,他要让这个罪魁祸首,一生痛苦,求死不能。 静谧的地牢中,滴水之声如同酷刑,不断的脑海中漾开,将记忆抽丝剥茧,残酷的暴露在面前。 他怀念起最初的恶人谷,纵情声色,酗酒豪赌,抢夺杀戮,无拘无束,无法无天,那是个好去处。 直到王遗风的出现,那是个怎样的经天纬地之才,却妄图改变恶人谷。 早已摒弃世界规章制度的恶人谷,再以规则束缚之, 给豺狼以枷锁,给猛虎以牢笼, 这本该是个笑话。 还有莫雨,他讨厌莫雨,但是谈不上憎恨,只是不爽。他很难对人报有太强烈的情感。 他记得在弥漫着血腥的自在厅,踏着满地尸体的少年,拂去利刃上的鲜血,笑睨众生。 宛如鬼神降临。 他们本该是一样的人,但为何只有自己成了这副样子? 关山难越,谁悲失路之人?萍水相逢,尽是他乡之客。 “我要回浩气盟了。”穆玄英牵着马,对跟着他的莫雨说。 大病初愈,虽然莫雨坚持让他在万花谷多留几日养病,但是心系浩气盟的穆玄英,还是选择回去静养。 他本打算去枫华谷与司空仲平汇合的,不过现在看来,是不必了。 “恩,我知道。我正好要去南屏山,顺路送送你。”当然,顺不顺路这种事,完全是他来决定的。 穆玄英转念一想,打趣道:“你这是要学十八相送?” “正是,只是不知贤弟可有待字闺中的小妹,嫁与为兄。” 想调侃反被调戏,穆玄英脸一红,感慨,莫雨果然是不肯吃亏的性格。 两人决定下榻驿枫华谷驿站,浩气盟营地绝对不会欢迎恶人谷之人,而毛毛也不愿住恶人谷营地。 对此,无需多言,二人心照不宣。 黑衣女子静坐于桌前,望着驿站人来人往的过客,面无波澜。 而她这一坐,便是坐了两盏茶的功夫,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。 只是鉴于之前被揍的登徒子,路人只敢交头接耳,横加揣测,却不敢靠近。 莫雨径直走过去,坐在她对面,问道:“何事?” 即使这么多年,莫采薇依然怕极了自家主子,偷偷的撇了一眼他身后的穆玄英,不知道该不该开口。 女子的意思,穆玄英自然明白,这是恶人谷的事,他不方便旁听,便识趣的说, “我去把马牵去马棚,你们聊。” 莫雨却反手拽住了他,将他拉到身边,说:“直说无妨,毛毛是自己人。” 卧槽!少爷你竟然说一个浩气盟的是自己人!!!! 这TM还是浩气盟的少盟主!!! 少爷,色字头上一把刀,温柔乡是英雄冢,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,多情自古空余恨啊! 纵使内心咆哮呐喊几般挣扎,但实在是不敢驳了自家主子的意思,小心翼翼的说 “沈眠风跑了。” 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太严谨,又补充道:“沈眠风从元风禁狱中逃走了。” “元风禁狱是司空叔叔的管辖,他一向治理严明,想要逃走,绝非易事。”穆玄英道。 “可惜,正巧恶人谷有个人,对元风禁狱很了解。”莫雨敛眉,看来这次司空仲平是定要找上恶人谷了。 “夺魄公子凌之柏?”元风禁狱很久之前的一次动乱,穆玄英也略有耳闻。“他是沈眠风的人?” 莫雨摇头:“不,他们素无交集。”又问向莫采薇,“知道他在哪么?” 少爷,有浩气盟的在,你确定要我说么??莫采薇痛定思痛,坦白 “他半个月前就离开了白帝城,现在躲在龙门客栈。” “他一人?” “只有一人。” 莫雨深思片刻,道:“我先将毛毛送回浩气盟,此事等我回来后处理。” 少爷,事有轻重缓急啊! 莫采薇郑重的点头。 穆玄英却劝阻:“沈眠风一事,乃我浩气盟管理不周,不便置身之外。当务之急,我们应当先把他抓回来。” 沈眠风在外一日,大家皆不得安心,何况,回浩气盟也不急于一时。 “我们?”莫雨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毛毛和我么?” “可以么?”穆玄英不太确定,毕竟凌之柏是恶人谷之人,他一个浩气要介入,怕多有不便。 “当然可以。毛毛说我们,就是我们。” 我勒个去……莫采薇扶额,这是恶人谷的小疯子么。色令智昏啊!少爷!! “采薇,你先回去吧,有事再联络。”莫雨对她则完全是一副要赶快打发走的态度。 “呃……是,少爷。你多保重。” ==================== 夜风萧瑟,四周皆是垂死的焦木,黑色的土地,已孕育不出新芽,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衰的焦灼之味。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大火,他不知道火烧了多久,但这入土三分的余灰,是穿过地狱,涌上大地的愤怒控诉。 穆玄英捏紧手中的纸条,司空仲平将它留在他驿站房间内,约来此地,定是有用意。 他知道这里,他曾被狼牙军关押在这里,金牧曾在这里驻扎。 这场火的源头,他已心下明了。 他记得莫雨带他去万花谷求医的时候,他看到远处的浓烟,便问是什么。 莫雨说,只是烧掉一些无法搬运的辎重罢了。 他骗了他,这个认知,让他很难过。 “五千的狼牙士兵,就此一炬,可怜焦土。”司空仲平抓起一把余灰,说,“玄英,现在你所见到的,才是真正的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。” 他能说什么,事因他而起,他有什么资格评论是非? 都是因为救你,他这么告诫自己,若此般是你所为,那我也当一并承担。 “玄英,这是杀戮,已非战争。屠杀降虏,这对么?”司空仲平并不许他沉默,他希望玄英能看清莫雨的本质。 “我……”唇角几乎被咬出血来,穆玄英深吸一口气,道: “人斩白起,屠城田单,项羽20万楚坑,刘邦血洗鲁地,韩信屠城父,曹操屠徐州,孙权屠江夏。 韩非子说:明主之所导制其臣,二柄者,刑德也。杀戮之谓刑,庆赏之谓德。”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说,他只是想为莫雨说几句话。 只是,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,如何能说服别人? “你……”司空仲平微恼,“你把这些人和那小子比?” 穆玄英一努嘴,继续辩驳道:“孟子曰:何以异于人哉?尧舜与人同耳。” 司空仲平很郁闷,玄英还是第一次跟他争论,这是以前所没有过的, 他不知道莫雨到底给玄英灌了什么迷汤,但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除掉莫雨的决心。 “胡闹!若说杀狼牙兵没错,那么金牧的一家五口呢?她们的死,也是活该么?那可无辜的妇孺!” 穆玄英为之一惊,他不愿意相信莫雨会连这些人都不放过。 “至少该问下他原因,给他解释的机会。” 见穆玄英双眼微红,司空仲平知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,继续争执并不明智,便缓和了一下语气: “玄英,我知道你们曾一起长大,但是十年了,你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。” 他知道,他一直都知道。但是他更愿意相信,就算长大了,有些东西还是不会变的。 莫雨还是他的莫雨哥哥。 见穆玄英已为所动,司空仲平继续说道:“玄英,这次我找你来,不止是为了让你看这些。沈眠风逃了。” “我已经知道。” “沈眠风手里有我们丐帮的前任帮主尹天赐。玄英,尹帮主义薄云天,有恩于我,你得帮我救他。” “尹帮主也是玄英敬佩的长辈,如果能帮上忙,自当尽力。”只是,他完全不知道,自己能帮什么忙。 “我不信任莫雨,他心狠手辣,定不会顾及尹帮主的生死,我必须在他之前找到沈眠风,救出尹帮主。”司空仲平说的很是郑重,“玄英,凌之柏在哪?” “这……”穆玄英别过头,莫雨是因为相信他,才让他知道凌之柏的所在……但是现在…… 司空仲平,拍了拍穆玄英的肩膀,加重了语气,继续循循善诱:“事关尹帮主生死,也关系到唐门和丐帮之间的恩怨。玄英,不要被私情所困,一切以大局为重。 玄英,他在哪里?” 火灼后龟裂的大地所散发的死亡气味,让气氛更加凝重。 他承认他不确信莫雨会不会在意尹帮主的生死,这种未知感,让他更加不安。 “龙门客栈。”穆玄英低声说。 去龙门荒漠的一路上,穆玄英格外沉默,一面是对枫华谷的事难以忘怀,一面是因凌之柏的事心怀愧疚。 穆玄英突然起来的疏离,莫雨自然有所察觉,这让他十分不愉快。 “怎么?有心事?” “啊?没有,只是有点累了。”穆玄英否认。 毛毛已经学会对他撒谎了,但莫雨知道该怎么对付他。 “是么?我还以为你因我是恶人谷之人,所以与我疏远了呢。” “不是的。”穆玄英急道,“雨哥你永远是我的莫雨哥哥。” 哎,傻毛毛。莫雨心中叹息。 见莫雨不再说话,穆玄英试着寻找话题:“雨哥,为什么沈眠风不回沈园?” “因为他是丧家之犬。”莫雨对沈眠风的评价毫不留情,“无论你效忠于谁,都得展示你的价值,然后对方才会给出相应的筹码。 可惜沈眠风的价值,已经在之前的一战中受到了质疑,他必须要重新扳回一局,才有颜面回沈园。” 人之事,皆是如此。 “安禄山会保他么?” “安禄山只会保他认为有价值的人,那得看沈眠风在他眼里值多少了。” 当然,莫雨可不太确定安禄山那个半瞎子的眼光。 “但,沈眠风也算一等一的高手。”穆玄英想,毕竟有以一当百之勇。 莫雨笑了,摇头:“武林人士只是用来对付武林人士的,以子之矛攻子之盾。 安禄山叛乱之时,大军十五万。这些人,才是他最重要的。安禄山的牙军,是府兵制下的产物, 这些人军户出生,世代为兵,训练有素。战斗力可不是一般的农兵可比。” 府兵制虽然加强了军队战斗力,但也因此造成了藩镇割据的局面。 在战场上,一个优秀的将领,远比一个武林高手更为重要。 十五万,不是一个小数目,穆玄英估量了一下浩气盟的兵力,叹气: “安禄山不除,只怕天下难以太平。” “李唐已日薄西山,除掉一个安禄山,也难力挽狂澜。” 莫雨并不认为除掉安禄山就能天下太平,大厦将倾,一木难支。 而且没有武装军队的武林人士要对付正规军,可不容易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龙门客栈,建立在荒漠唯一的一片绿洲之上。 老板娘金镶玉,颇有手腕,迎八方客,结四海缘。往来商贾侠客,莫不给几分薄面。 时值正午,客人并不多,零星坐了几桌,还有个靠着柜台角落打盹的乞丐。 热情的小二喋喋不休,恨不得把近日的趣闻都说个遍, 绕是莫雨他们再不感兴趣,也知道近日生意不好,老板娘外出采购等等。 “我们找一位凌公子。”穆玄英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。 “凌公子?”小二翻了翻账本,“有,有,有,在二楼左转第三间,你们沿着这边楼梯上去就是,前几天刚入住的。” 不确定司空仲平是不是已向凌之柏问出线索,穆玄英急于上楼一探究竟。 “毛毛。”莫雨唤住正要上楼的穆玄英,“凌之柏要匿藏,是不会用自己本名的。” 话刚落音,本睡在旁边的乞丐,豁然而起,一招飞龙在天,直击莫雨后背。 变故来的太快,来不及防御,已硬挨了一掌。世上能偷袭他成功的并不多,而能使出这等威力的降龙十八掌的更是少之又少。 “司空叔叔!”穆玄英惊叫,一切措手不及。 莫雨撞在桌上,一手借着桌子化掉冲击,支撑站立。 吐出受创后的淤血,他看向穆玄英,眼中尽是哀伤: “好的很啊,毛毛,你果然长大了。” 他依然喊他毛毛,他改不过来。 “不是这样的。”穆玄英想扶他,却被一把推开。 四周的七星卫皆亮出武器,司空仲平也揭去人皮面具。 “玄英,你过来,今日,我要拿下这个魔头。” “你没说过要动他。”穆玄英咬着牙,是的,司空仲平没说过,但是他也没说过不会动,是他的错,他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。 “玄英,莫雨杀我浩气盟弟子无数,我今日,不过是惩奸除恶。” “所以你利用我?”司空利用了他的信任,可他何尝不是利用了莫雨的信任,他握紧拳,意识到另一个问题,问道,“凌之柏在哪?” “玄英……”司空仲平犹豫。 “哈哈,毛毛。你应该问凌之柏死哪了。”莫雨眯起眼睛,嘲笑道, “我没说错吧,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你浩气盟之人。可你司空仲平,又干净的到哪里去。” “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。凌之柏十恶不赦,死有余辜!而你呢,金牧一家五口,你有什么话说?”司空仲平怒道。 他有不得不杀凌之柏的理由,他对元风禁狱太了解,事故已出两次,不能再有第三次。何况就算为了死去的柳姑娘,他也不能放了那个小子。 “我倒是不知道你浩气盟还喜欢替狼牙军打抱不平。”莫雨并不打算解释,恶人谷做的事,没什么好辩解的。 “他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妇孺!” “呵,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。”莫雨咳出一口鲜血,强行运转真气,于袖中滑出一把唐横刀, 唐刀四制:陌,仪,障,横。 此刀长二尺三寸,单刃,刀身狭直,薄而轻便,刀柄处饰有睚眦纹饰,怒目圆睁,口吞利刃,杀戮之主。 他亦给它取名为“睚眦” 一饭之恩必偿,睚眦之怨必报。 刀刃上闪着寒光,冰霜开始凝结,莫雨拭去嘴角的血迹,傲视众人,冷笑:“要一起上么?” “莫雨哥哥……”穆玄英只觉得心中五味,难以说清。他该怎么跟他解释,是他告诉了司空仲平这个地点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 齐眉为棍,齐胸为棒,司空仲平的武器,为打狗棒,棒上有七孔,增加了其格挡招架之力, 又因舞动起来,如风在鸣,故名为“七孔风鸣”。 打狗棒本远可攻,近可守,出、归、起、落各有变化,加上其降龙十八掌的掌力早已炉火纯青, 本就极难对付,何况,周围还有七星卫围剿。 如今,莫雨又有伤在身,想要逃出生天,实在是难上加难。 “放他走”穆玄英挡在司空仲平面前,他知道,他必须要做出选择。 对于穆玄英的举动,司空仲平其实没有太多意外,他叹气: “玄英,放虎归山,后患无穷。莫雨是十恶之一,于公于私,我都不能放他。” 穆玄英知道他若强行救人,与浩气盟免不了闹僵,横生枝节,如今要在众多七星卫面前,他要救走莫雨,必须占理。 “司空叔叔,你常教导于我,君子当以仁义为先。孟子说: 仁之实,事亲是也;义之实,从兄是也。莫雨与我,从小相依为命,如同骨肉兄弟。如今,你利用我伤他,已让我失信在先,现在还要我做这不仁不义之人么?” 司空仲平没想到他扣了这么一个名义,有些话,你明知道于理不合,却无法反驳。 “玄英,莫雨居心叵测,心狠手辣,你何必执迷不悟。” “‘人之有德于我也,不可忘也。’莫雨对我有救命之恩,我怎能以怨报德?” 七星卫们面面相觑,虽然对莫雨确实恨之入骨,但是穆玄英却是句句在理。 儒以文乱法,侠以武犯禁。韩非子当年的感叹,今日倒是深有体会了。 肋间隐隐作痛,再拖下去对自己更加不利。 莫雨靠着桌子,打算浇点油:“居心叵测?今日杀我恶人谷之人的是你,暗中埋伏我的人是你,想要杀我的也是你。 司空仲平,你说我居心叵测,真是天大的笑话。” “你莫雨是什么人,玄英不了解,我还能不知道?” “你是不了解我。世间之人谁敢说了解谁?” 穆玄英知道他没有太多时间,僵持对双方都没有好处,他必须快刀斩乱麻。 “自古忠义难两全,玄英不能不仁不义。若司空叔叔不罢手,玄英也只得舍身取义。” 穆玄英跪在司空仲平面前,道:“玄英愿以命换命,以血换血。” 众人唏嘘,这就更难办了。 “毛毛,你……”何必做到这个地步,莫雨心中更加不是滋味。 司空仲平心里又何尝好过,玄英算是他一手带大的,他也一向极疼这个孩子。 如今闹到这个地步,反而显得他强横无理,逼得玄英背信弃义了。 他只得一挥手,叹道:“罢了罢了。但愿你日后莫要后悔。” 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疯子,还有几分良知,莫要负了玄英的以命相护。 而他,也不会放弃对十恶的追捕。 世间之事,永远不会朝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。 猜忌的种子,一旦种下,便会发芽。 马本就不是沙漠行走的生物,如今在沙海中跋涉更是愈走愈慢。 而天色已晚,寒风四起。便找了一个背风的沙丘,暂时休息。 司空叔叔一定很生气吧,穆玄英想,谢叔叔也会大发雷霆,回去后少不了受责罚。 但他至少不是无“理”取闹,谢渊也拿他没办法。 只是,莫雨…… 他们一路无话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也知道,现在无论他说什么,莫雨都不会想听。 犹豫了很久,穆玄英还是试探性的开口:“雨哥?” 在打坐调息的莫雨睁开眼,看向他,道:“凌之柏已死,少盟主还跟着我做什么?” 穆玄英只觉眼睛酸涩,心中难免委屈:“雨哥,我真不知道司空叔叔有埋伏。” “哦?真巧,难道是他自己找到这里的?” “……是我……但是,他只说要找凌之柏,要救尹天赐……我……” 就算有伶牙俐齿的大道理能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, 事实所造成的伤害也不会消失。 “呵呵,所以你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?毛毛?”莫雨语气中满是悲伤。 忍着在眼中打转的眼泪,穆玄英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: “不是的,雨哥,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,唯有这点,请相信我。” 他当然知道,毛毛不会伤害自己,他比谁都清楚。 但他也知道,毛毛对他愧疚越深,越不会离开他。 欲擒故纵,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。 他幽幽的叹了一声:“毛毛,我那么相信你,你明知道,就算你要我的命,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你,” 这话让穆玄英更是难受,忍不住哭了起来:“雨哥,对不起,对不起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 “哎,傻毛毛。我永远不会怪你。” 老子:将欲歙之,必固张之;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;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这是入春以来,他看到的第一场雪, 雪花悠悠缓缓的飘落,银装素裹,一片寂静。 你于雪中来,抖落一身梨白,如同庄周梦蝶,不知梦里梦外。 昆仑的大雪愈下愈大,天地苍茫一色。这对莫雨来说,早已平常。但对穆玄英,却是个意外之喜。 “江南的雪,总是积不厚。”穆玄英呵着被冻的通红的手,如是说道。 莫雨解下外套,披在穆玄英身上,说:“昆仑天冷,你大病初愈,小心着凉。” 雪白的外套,浸着莫雨的味道,穆玄英红着脸颊,问道:“雨哥,你呢?” 穿着单衣的莫雨,与昆仑的天气格格不入。 “我习的红尘心法,对冷暖没什么感觉。” “可是你受伤了。”穆玄英对司空仲平的实力还是很了解的,“昆仑的医馆在哪里?” 莫雨可不想进医馆,昆仑已算是恶人谷的地界,他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高度关注。 “不用了,我回客栈自行调息就行。” “不行!必须要看大夫。”穆玄英很担心莫雨的状况。 老实说,莫雨并不希望伤势好的太快,而且也确实没穆玄英想的那么严重。 “毛毛,你认为昆仑这些赤脚大夫能治降龙十八掌造成的内伤?” “那我们去万花。” “不会有事的毛毛,我先回客栈休息,你替我抓几副药回来,好么。” “好……”穆玄英略有犹豫,但是见莫雨坚持,也只好同意。 裹着他的外套的毛毛,显得格外乖巧,莫雨越看越是欢喜,探身,吻过他的额头, 突如其来的吻,让穆玄英瑟缩了一下,但没有拒绝。这个反应,让莫雨心中大悦。 “嗯,还有一件事。” “嗯?” 司空仲平的掌力,确实不容小觑,就算当时莫雨已运功护体,依然受创不小。 早知道就接他这掌,而不是故意中袭了。 支开穆玄英后,米丽古丽如约出现,并带来了伤药。 莫雨把玩着手中的小药瓶,对这个传说中的明教秘药表示怀疑, “你可别学肖天歌。”他是真怕了那个丫头了。 受到了质疑,米丽古丽相当不满,叉腰怒道:“爱吃不吃。老娘好心给你送药,哪那么多废话。” 丐帮和明教多年来素有恩怨,这疗伤秘药也是因此研制。 “火气那么大干什么。”看来他得重新对米丽古丽进行评估了。 “还不是因为你,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?你把你的安危押在一个浩气盟身上?你差点死!” “孙子兵法:投之亡地而后存,陷之死地然后生。”莫雨挑眉,何况这次兵行险招,效果不错。 米丽古丽非常生气,莫雨入恶人谷的时候,还是个孩子,她不敢说自己是否有把他当弟弟, 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,她对他多少还是有点关心。 “如果穆玄英站在司空仲平那边……” “毛毛不会。”莫雨打断她的话,对这点,他非常有信心。 米丽古丽觉得只要是关于穆玄英的事,莫雨的做法,总有点难以理喻。 “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司空有埋伏的。” “进客栈吧,金镶玉那种人才不会把客栈交给一个新来的小二。” 莫雨早有除掉凌之柏之心,那人仗着自己是陶寒亭义子,平日里横行霸道,无视恶人谷法纪。 此次,他不过是借司空仲平的刀杀凌之柏,又借凌之柏这把刀伤了穆玄英和浩气盟之间的羁绊。 你若犹豫,我便替你选择。 深知司空仲平必会除掉凌之柏,而为了找到他,司空也定会不惜一切。 所以他故意借莫采薇之口让穆玄英知道了凌之柏的所在。 你无须告诉谁要去杀谁,你只要让他知道,那人是他路上的一大绊脚石,并为他铺好所有的路。 一切便会顺理成章。 他给了穆玄英一把刀,一把替司空仲平准备的刀。 不过司空仲平会埋伏他,确实是在他的计划之外,但这样的小插曲,反而使他更加有利。 所有他将计就计,让矛盾更加激化。 “我还以为司空仲平会更加聪明点。”在穆玄英面前对他出手,真是太不明智。 人心不足蛇吞象,事到临头螳捕蝉。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个局,无论是莫采薇的出现,莫雨的引导,还是故意中伏。 米丽古丽摇头,感叹幸好莫雨不是她的敌人。 “一切都如你所愿么?” “不算吧,我原本是预计让毛毛和浩气盟正面冲突并决裂,但是他的处理却出乎我的意料, 不但成功让司空妥协,还落了个重仁重义的侠名,真是有趣,浩气盟把他教的很好,我很高兴。” 只是想起毛毛的那句‘以命换命,以血还血。’ 你有愧于我,我又何尝不是如此? 我以此局束你,可我又如何能全身而退? 米丽古丽为自己倒了一杯茶,喟叹:“没想到你对他,也如此之狠。” 莫雨讪笑:“狠?我可什·么·都·没·做啊!” 鬼谷子:潜谋于无形,常胜于不争不费。 莫雨初来恶人谷时,王遗风除了教他武学,其他的一概不管不顾。 他告诉莫雨:你只有三次机会,若在战场上连输三次,他们便不会再信任你,跟随你。你依然将一无所有。 米丽古丽觉得让一个15岁的孩子披甲上阵,实在刁难,便问王遗风,这样是否太残忍。 王遗风说:这是他必须要学会的。 如今,他确实学会了很多,只是太多了。 “沈眠风你打算怎么办?” “要留活口么?”他并不担心司空仲平能从凌之柏口中问道什么。 他早说过,凌之柏与沈眠风不熟。他不过是个小角色,根本不会知道沈眠风在哪。 “随便你,反正沈眠风的事,谷主已经全权交予你处理了。”米丽古丽将水杯倒扣回茶几中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狩猎以季分,为:春蒐,夏苗,秋獮,冬狩。 昆仑常年冰天雪地,并不适合五谷常种,遂以狩猎为主。 “猎季已至,医馆的药材售出颇多,所以我对比了他们去年的账目,发现有几味药材的需求量异常。而且五天前医馆有被盗过,我也特意把这些药材列出来了。” 依照莫雨的吩咐,穆玄英跑遍了昆仑的医馆,为了拿到账单,他也付了医馆被盗的损失。 “沈眠风受伤了么?”他问。 “我废了他的右手。何况……”莫雨看着穆玄英,似笑非笑,“进了元风禁狱,不死也脱层皮啊。” 穆玄英略有尴尬,避开元风禁狱的话题。 “白术,干姜,附子,炙甘草,看来他受了内伤,这些可不是打猎会需要的药材。” 而且买药材的人很小心,不但分开买,药量也不多,很难引起注意。如果不是一一对比,很容易被忽视。 看来那家伙果然在昆仑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,何况他对昆仑足够熟悉。 “毛毛,喜欢打猎么?” “哈?” “春蒐会让雪原迎来不速之客。” “这和我喜欢打猎有什么关系?” 奔波了一天,穆玄英觉得有点口渴,拿起就近的茶杯,想倒杯水, 却发现里面的茶渍未干,莫雨身边的桌上,放着斟满的茶杯,而这个…… “有人来过?” “嗯,米丽古丽。”莫雨心中腹诽米丽古丽喝什么茶,一边感慨毛毛变敏锐了。 谎言之所以能骗人,因为它总是隐藏在真相之中。他道: “你不是想救尹天赐么,所有我找她来问了些问题。” “雨哥……”穆玄英心中一暖,无论如何,这都算是个好的开始。 “但是,毛毛,尹天赐的情况可不好,就算救回来……”莫雨见过尹天赐,也知道沈眠风的手段, 那个已经不能用“人”来形容了。 “只要活着,就有希望,不是么?” 昆仑的雪,一旦下起,就很难停下。漫天的大雪似乎吞噬了所有的声音,让你觉得天地之间,独你一人。 黑色的隼用灰色的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他,万籁俱寂,穆玄英没有来。 “看来他不会来了。”可人拉高衣领,寒风让她不适。 “他在生我气,我不该瞒他。”司空仲平叹气,但是说实话,玄英定不会同意。 司空仲平已将情况大致与她说明,可人对现状也有了一些了解,道: “他只是需要点时间把一些问题想清楚而已。玄英对突发危机的处理不错,这样,我也放心多了。” “但是他还太嫩了,总是以最大的善意去猜测别人,尤其是对莫雨。”玄英对莫雨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要深,这并不是好事。 “这也是我来的原因,谢盟主让我把玄英带回去。” “但是他现在拒绝见我……” “玄英是个好孩子,要他回去的方法很多,装病,受伤,严声厉辞都可以。但是这些都解决不了问题,我们需要的,是更彻底一点的方法。” 谢渊说,必要的话,替玄英斩断这段孽缘。可人从不拒绝谢渊的命令,这次亦然。 “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。”司空仲平握了握拳,心里却没有太多把握。 “凌之柏那边有沈眠风的线索么?”可人却问道。 司空仲平摇头:“沈园的人找到了他,挟持他救出沈眠风,在长安分道扬镳,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。” “呵,这倒有趣了。”可人敛眉,觉得事情在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,“莫雨会找到沈眠风的,这件事我们就不用太操心了。” “那玄英怎么办?”。 “鬼谷七术之伏熊法:‘熊之捕击,必先伏而后动,将欲动变,必先养志,伏意以视间。’我们需要等待,等待最佳的狩猎时机。” 莫雨是个优秀的猎手,贸然出手难免会作茧自缚, 但是,再完美的计划,都会有漏洞,何况人心,总是无法预测。 如同堆叠的危楼,在其摇摇欲坠之时,抽其中一块基石,便可轰然倒塌。 她唯一不安的,便是玄英,若是以爱为名义的伤害,能否让知道真相的你,稍微好受些? 初次见可人,她是剑圣派来支援浩气的。那时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,一心求剑。 谢渊派她去金水镇镇压山贼,懵懵懂懂的她只能不停的询问老将军。 而如今,她已是浩气盟叱咤沙场的最强之剑。 司空仲平不知道战争毁了多少人原本该平静的生活, 但是他知道,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,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失生活, 愿一切皆有好的结局,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大雪压着木屋,发出吱嘎的声响,衬着屋外呼啸的寒风,更显得森冷。 连绵的雪,让马举步维艰,走了一天,也没有到达目的地, 好在有猎人的小屋暂住,否则真不知要夜宿哪里了。 穆玄英靠着火堆取暖,南方的孩子还真吃不消这北方的大雪。 “冷么?”莫雨问道。 就算心理无数遍抱怨了这该死的天气,穆玄英还是倔强的摇头。 莫雨笑了,问:“要喝点烈酒暖暖身子么?” “这里有酒么?” “当然有。这里可是补给站。”每个猎季一过,都会有猎人来这里重新补给物品,只需所需,有借有还,这是猎人之间墨守成规的法则。 莫雨撬开墙角的地板,果然有十几坛酒摆在其中,他取出一坛喝了一口,不是什么好酒,但是足够御寒。 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他调笑着,将酒坛递给穆玄英。 接过酒坛,穆玄英犹豫了一下,他不确定以自己的酒量能否喝下这坛酒,但是见莫雨又开了一坛, 便不甘服输,大口和起来。 “唉,毛毛,你这样喝会呛到的。” 穆玄英对莫雨,确实抱有着对兄长的心理,一面依赖,一面不想输。如所有跟在兄长身后的弟弟一样, 他也想,有一天自己能保护莫雨一回,所以那一天,他握着空冥决,不顾一切的一跃。 如今久别重复,两人之间隔着的,是十年的光阴。 他努力的想要去了解莫雨,但是越去了解,却越觉得遥远, 他知道莫雨有事瞒着他,但是他不愿意去多想,因为在不同阵营啊,这是难免的,他这么告诉自己。 但是……果然……还是会难过。 酒劲上头,思绪就如同被搅乱一般,天旋地转。 原本刻意不去想的事,此刻却全部涌上心头。 “毛毛?”莫雨轻轻的唤了一声,有点自责不该哄他喝酒。 “唔。”穆玄英听闻他的声音,便往他怀里缩了缩,天寒地冻,本能的找人取暖。 “莫雨哥哥……” “嗯,我在。” “你说谢叔叔会生我的气么。”穆玄英蹭了蹭,“我知道司空叔叔的立场,但是我不能让他伤害你。” 莫雨揉揉他的头发,说:“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了。” 哪有这么简单,穆玄英哼了一声,借着酒劲,问道:“莫雨哥哥为什么要留在恶人谷?” “恶人谷怎么了?” “谢叔叔说,那里都是乱天下之贼,以一己之私,作恶乱纪,滋事扰民。” 当然,谢渊后面还有一句:吾必除之而后快。 穆玄英不想莫雨和那些人混在一起,他努力着把莫雨和恶人谷分开看待。 “天下誉我,能如何?天下非我,又如何?” 莫雨摩挲着他的脸颊,问道,“还是说,现在的我,让你难以接受呢?” “没有,莫雨哥哥永远是毛毛的莫雨哥哥。” “那为什么毛毛希望我去改变呢?如果我无论怎样,都是你的莫雨哥哥,毛毛又何必在意我是否留在恶人谷呢?” “我……”穆玄英想了一下,问道,“那莫雨哥哥希望我留在浩气盟么?” 你真的醉了么?莫雨好想问一句。穆玄英很狡猾的把之前的问题丢给了他, 无论回答希望还是不希望,毛毛都可以拿他的话来堵他。 “我啊,只希望毛毛留在我身边。” 穆玄英显然对他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,但实在醉酒头疼的厉害,也不想在为这些问题困扰。 “我也想和莫雨哥哥在一起,但是呢……” 转折后面的话,莫雨并不想听,他将穆玄英搂的更紧,问道 “毛毛喜欢我么?” “嗯嗯,喜欢,毛毛最喜欢莫雨哥哥” “我呢,也最喜欢毛毛了。” 莫雨捧起穆玄英的脸,吻了下去。唇舌相依,贪恋得攫取这对方的味道。 深吻让穆玄英有点窒息,也找回了些许理智,推开他 “唔,头好疼,我要睡一会儿。” 莫雨舔了下唇,让他靠在怀里,道:“睡吧,明天还要赶路。” 只是真要睡着,谈何容易?汝之于我,得之,幸也,失之,命也。 小遥峰的温泉将冰雪融化顺着冰山,流成小溪,积堆成一滩浅水滩。成了昆仑的奇景。 沿着溪流,坐落着一个猎户村庄:灵风村,有水之灵,有风来徐。 灵风村并不属于恶人谷,但是两地相接,多有扶持往来,莫雨对这里并不算陌生。 “沈眠风真的在这里么?”穆玄英颇有怀疑。 “就算要躲藏,也要保证充足的食物和水源,灵风村附近是最理想的匿藏地点,只是这里隐蔽的猎人小屋很多,要查起来并非易事。” 穆玄英觉得莫雨似乎对此胸有成竹。 “少谷主。茶馆有人找你。”村长是个头发花白的长者,颤巍巍的拄着拐杖。他勉强睁开蒙着厚厚的眼翳的眼睛, 他虽然人老眼花,但是脑子却很清楚,这次必然不是小事,只愿对灵风村是福非祸。 灵风村的茶馆只有一间,位于村口,供往来猎户歇脚。 沈眠风抬脚架在木桌上,一手拎着酒壶,一手捏着茶杯,自斟自饮。 见到来人,举起酒杯示意:“哟,莫少爷,少盟主,别来无恙。” “沈眠风。”莫雨挑眉,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。 沈眠风比以前更瘦了,眼眶深陷,右手腕上缠着纱布,从动作来看,依然不太灵便。 “我知道你布下了天罗地网,我逃不掉,所以我不逃了。”他咧开嘴笑着,最好的防守是进攻,所以他先发制人,反客为主 “我们,来谈条件吧。” “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。”莫雨掂量着沈眠风的筹码,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,又或者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。 “不是和你。”沈眠风看向穆玄英,笑容更深,“当然是和我们的少盟主。” “我?”穆玄英疑惑,看了看莫雨,又看向沈眠风,他手里可没有沈眠风想要的东西。 “不行。”莫雨握着穆玄英的手,又紧扣了几分,杀意微起。 “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,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尹天赐,我想少盟主也永远不会原谅你。” 沈眠风摊手,他敢出来见莫雨,自然有自保的法子。 “尹帮主在哪?”穆玄英问道,这一问,算是默许了交涉。 沈眠风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,嗤笑一声,心中又有了主意:“我想和少盟主单独谈谈。” 穆玄英知道莫雨肯定不想同意,但是尹天赐在沈眠风手上,他抽出手,对莫雨说:“不会有事的,我会处理好的。” 莫雨也知道他阻止不了毛毛,便叹了一声,提醒: “毛毛,无论他说什么,都不要信。”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成吉思汗:人生最大之乐,即在胜敌、逐敌、夺其所有,见其最亲之人以泪洗面,乘其马,纳其妻女也。 目送莫雨离开,沈眠风满是揶揄之色,问道:“你们发展哪一步了?” “说你的条件。”穆玄英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面前。 见穆玄英回避他的问题,沈眠风也不多做纠缠: “很简单,我生,他生;我死,他死。” 依然是二选一的游戏,虽然不同于最初的那个,但是本质却没有变。 穆玄英敛眉,问道:“你找我原因,是觉得我会同意么?” “能从莫雨手中救下人的,只有两个人,一个是王遗风,一个是你。”王遗风根本不用做考虑,穆玄英这里他倒是可以赌一下。 穆玄英摇头:“可惜,你猜错了,这次我若放你走,日后只会死更多无辜的人。” “所以你选择让尹天赐必死,而去救那些我可能会杀的人?以可能换必然,以未知换已知,可否明智?” 这是个逻辑题,沈眠风很清楚怎样的回答,会让穆玄英犹豫,人是感情的动物。 穆玄英并不想被牵制,让沈眠风占主导权,他想了下,道:“既然你已开出了条件,那么再要不要赌一下,我能不能找到尹天赐?” 沈眠风完全可以拒绝这个提议,但是他实在是想知道穆玄英打算怎么办, 比起结局,他更对过程感兴趣,毕竟这个世界太无聊了,能让他觉得有趣的东西很少。 “那好,我给你三天时间。” “三天?好。”三天太少,但是总比没有好。 看着穆玄英认真思考问题的样子,沈眠风突然说: “其实我很喜欢你呢,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,所以让我忍不住想毁掉。” “呵,看来被你喜欢,真是不幸呢。” 沈眠风笑了笑,并不反驳这句话,只是说道:“少盟主,无论发生什么事,可不要怨我啊,要怪就怪莫雨吧。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。如果不是他,也不会有现在的赌局呢。” “雨哥?”穆玄英惊讶,“这和他有什么关系?” 沈眠风拍着手说,笑着道:“看来少盟主,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。你以为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 沈眠风的笑,让穆玄英略有恼怒,他意识到,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。 “呐,少盟主,如果没有莫雨的帮助,你以为我逃的出元风禁狱么?” “他一直和我在一起。”穆玄英咬牙,他知道这个理由很薄弱,莫雨何必亲自动手, 而且他一开始就似乎很了解沈眠风的去向,那么凌之柏又是怎么回事? “你不信么。一开始我也不信,我以为是我狡猾,才从莫雨手里逃走,我以为是我运气好,沈时才找到凌之柏。但是逃出来后,我发现我们躲哪里,都被恶人谷监视着,我就明白了,这是一场狩猎游戏。” 沈眠风抬了抬受伤的右腕,恶人谷的斥候甚至不担心被他发现,他们要的,就是给他这种无路可逃的压力。 普天之下,再无你容身之所,率土之滨,再无你仰仗之人。 莫雨想要的不是他的死,就像对付金牧那样子,他要的是彻彻底底的击溃,这是他的春蒐,因为自己激怒了他。 “我早该怀疑,沈时怎么可能找到凌之柏,也早该怀疑,为什么在枫华谷莫雨要放我走。给我逃生的希望,再一点点毁去,他还真是恶劣,是不是?” 他不想陪莫雨玩这个游戏了,他不再逃了,他手上还有筹码,所以,轮到我出牌了,莫雨。 是莫雨让沈时知道了凌之柏的所在,那龙门客栈…… 是的,莫雨早就说过,凌之柏和沈眠风根本不熟。 穆玄英握紧拳,莫雨只是告诉了他凌之柏的所在,其他的什么也没说,没有说假话,却也没有说实话。 [谁让你告诉司空仲平呢。]他完全可以这样回答自己。 莫雨对他说:我那么信任你。 而现在他也想问:明明,我那么信任你。 看着穆玄英泛白的脸色,沈眠风勾起嘴角:“看来,似乎还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呢,少盟主不打算分享下么?” 穆玄英吸了一口气,平复下情绪,道:“这些也不过是你的猜测,你说莫雨不可信,你的话,我又怎么确定?” “你若不信,可以自己去问他。”沈眠风并不在乎他信不信,更不需要去证明,至少从穆玄英的反应上,他已经收到了他想要的效果。 猜忌的种子会发芽,无论怎么扼杀,一旦种下,都会留下痕迹,他很期待。损人不利己有时也很有趣。 “记住哦,你只有三天时间。还有,麻烦给我找间向阳的牢房,在元风禁狱呆久了,我关节疼~~” 沈眠风吹了一声口哨,心情大好,靠的越近,伤的越深。 他想问莫雨为什么,但是他问不出口,其实他一直都知道,莫雨有事瞒着他。 不敢想,也不敢问,只是怕知道那个答案。 他不知道沈眠风的话,有几分是真,又有几分是假。只能对自己说,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尹天赐。 当他刚知道莫雨在恶人谷时,便跑去问翟季真 “翟叔叔,恶人谷的都是坏人么?” 军师用手中的书卷敲了下他的头,道:“你以为‘恶人谷’这名字是叫着玩的么?只因‘恶积祸盈,理至燋烂’。” “那……就没有例外么?” “白沙在涅,与之俱黑,何况人哉?” ======================= 雪已渐小,只是这席天幕地的苍茫,依然压的天色,又昏暗了几分。 莫雨靠在树下,喂食着栖在手腕上的苍鹰。 胜雪白衣,天地与之同色。临风而立,万物与之一府。 惊闻来人,雄鹰振翅而去,莫雨回头,微微一笑:“毛毛。” 一如最初温柔的兄长,让穆玄英一阵恍惚,只是那白雪,刺的眼睛略有酸涩。 “你对沈眠风的事知道多少?” “比你知道的多一点,比你想象中的少一点。”沈眠风会说的话,莫雨心中早已猜了七七八八,但是毛毛不问,他也不打算正面回答。 真是狡猾,莫雨总在一些问题上避重就轻,他叹了一声,说:“雨哥不问我沈眠风提了什么条件么?” “毛毛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了。”剩下的,就交给我吧。他心中如此想到。 对的事么?寒风席卷,穆玄英将领子拉的更高,他又如何知道什么是对的事。 “我现在可是完全没有头绪。” 见毛毛苦恼,莫雨习惯性的想伸手捋他的头发,却被穆玄英后退一步避开。 这个反应,让扑空的莫雨敛眉,对沈眠风的恨意也加了几分:“看来我得找沈眠风谈谈了。” “你找他做什么?” “毛毛何必这么惊讶,怕我杀了他不成?” 穆玄英语结,他承认,一瞬间,他是起了种想法。 “哎,毛毛。我说过会帮你救尹天赐,我说到绝对会做到。你可以不信,但我莫雨对你之心,可昭日月。” 我也希望如此啊,只是,我真的还能像以前一样信任你么?穆玄英苦笑起来。 “我以前有个喜欢的姑娘,但她最后却离我而去,因为她觉得我是个恶人。其实我啊,就算对天下人狠,也唯独不会伤害她, 但她不懂,对她而言,我伤害别人就是伤害了她。”沈眠风说着自己的故事,他不明白为什么柳妹会这样,人难道不该先考虑自己么? “我可不想听你说故事的。”莫雨挑眉,沈眠风和月弄痕的事,他知道点,但是完全没有兴趣。 沈眠风嬉笑:“但是我觉得对你有帮助。” “是因你这种总是自以为是的性格,那姑娘才离开你的吧。” “你的性格还是那么讨厌。” “你倒是变了很多,你避开了烟的斥候,我还以为你会逃了呢。” “那可不行,我怎么知道我这次逃走是不是也是你故意的。何况,我留在这里,少盟主会保护我。” 沈眠风冲着莫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。 “啧,学乖了。不过你未免也太自信了,你以为就算毛毛同意放了你,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?” 他从来没有打算放过沈眠风,就算现在不行,以后也有的是机会。 “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惧之?我既然出现在你面前,就没想过全身而退。” 沈眠风只是不甘心,人死前都会想挣扎下,何况,他可不想让莫雨以后好过。 “看来,你根本没打算放过尹天赐。”莫雨倒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。 被看穿,沈眠风倒是有点兴奋:“如同你不会放过我,我自然也不会放过尹天赐。” 他对那个人恨了一辈子,失去一切,至死,也必然要他后悔不已。 “你就不怕我们真的能找到他?”莫雨步步试探。 沈眠风也是心知肚明,莫雨来找他,自然不是来唠嗑的, “莫少爷就不要费心思套我的话了,尹天赐要是死了,少盟主肯定把这笔账算你头上,你也急了吧。” 毕竟,可是莫雨放他出来的。 “看来你不怕我们找到他。”无视沈眠风的刻意激怒,莫雨挑出重点。 “真相如何,麻烦莫少爷自己去猜了,虽然我不怕死,但不代表我想死。” 阖上门扉,莫雨吹了一声口哨,苍鹰落在他手腕上。 他知道,和毛毛之间出现了问题,但不适合现在解决,毛毛在气头上,他现在说任何话,都可能只是火上浇油。 言未及而言之,谓之躁。 看来,他必须得救尹天赐了。 把莫雨腹诽了无数遍,明明是他的事,却总是让自己跑腿,真当所有人都闲着? 米丽古丽揣着弯刀,踹开酒馆的门,她是这家酒馆的常客,店门虽小,但其杜康酒却闻名昆仑。 何以解忧?唯有杜康。 不过这才刚进门,她就后悔了,因为昆仑是自己的地盘,所以大意了。 当她一眼扫到坐在窗口冲她微笑的可人时,第一反应,便是:跑! 米丽古丽,一个幻光步,直接掠出门口, 只是,为时已晚,可人抽出身边侍女的佩剑,身形一闪,已至面前。 不愧是剑圣之徒,其剑快,准,狠,凌,厉,早已臻至化境。 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剑,在可人手中却如削铁如泥的神兵,剑光如雪,封住所有的退路。 米丽古丽抽出日月双刀,一阴一阳,一攻一防,转瞬间,已接了数十招。 恶人谷中能正面迎战可人的只有王遗风和莫雨,米丽古丽可不认为自己能占到便宜。 气运丹田,默念焚影诀,右手一招银月斩,硬是接下可人的攻击,右手刀光一转,直取她下肋,迫使可人转攻为守。 但这只是虚晃一招,在可人回剑相格的一瞬间,迅速抽身,跳出攻击范围。 这招声东击西,比意料中的有效。米丽古丽正欲舒口气,背后掌风已至,刚劲威猛,见龙在田。 完了!米丽古丽心想。 司空仲平的降龙十八掌,并没有击中米丽古丽,似乎无意取她性命,只是以掌风伤她。 司空将她双手被反扣,再以小擒拿手按在桌上。 可人抱着剑,居高临下的俯视她:“圣女大人请放心,周边已经清过场了。” 言下之意,是不用等救兵了。 真是耻辱啊,米丽古丽咬牙冷笑:“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,还是两只。” 司空仲平不与她口舌相争,只是力道加重了几分,胳膊被反拧,痛楚加倍,米丽古丽疼的冷汗直下。 可人抬了抬手,示意司空仲平莫要为难她,道:“我们无意与你为难,只是有事想请圣女帮忙。” 这叫无意为难?米丽古丽疼的龇牙咧嘴,口上却不饶人: “浩气盟好生客气,请人帮忙都要劳烦两位坛主‘动手’!” “我要不这么做,只怕你等不及我把话说完。” 这话是大实话,要不是被司空制住,米丽古丽早跑了。 “你们这样请我帮忙,看来是由不得我拒绝了。” “非也,无论圣女同意与否,我们都不会伤你。”她可不想多生事端,让莫雨拿去做文章。 “那好,我不同意。”无论浩气盟想干嘛,米丽古丽都不想趟这浑水。 可人猜出了她会拒绝,不急不慢,继续问道:“如果,事关恶人谷呢?” 米丽古丽自然不会天真到,真认为浩气盟的会为她恶人谷着想,但是听听她想说什么也无妨。 “那得看什么事了。” 司空仲平见她已松口,便放开她,还她自由,并说道:“关于莫雨。” “他?”米丽古丽连忙摇头,会死的,无论浩气盟想干什么,反正都不会是好事。 而且她大概也猜出来了,是关于那个少盟主吧,让莫雨和可人双双出手的,她对这个少盟主真是越来越好奇了。 蛇打三寸,可人继续说道:“柳公子三人和沈眠风的相继叛逃,已让恶人谷伤了元气,如果莫雨再离开,结果会怎样?” 米丽古丽脸色一白,咬紧牙关:“莫雨不会背叛恶人谷的。” “我说的是离开,如果他要带玄英离开是非之地呢?”浩气盟不会放弃穆玄英,恶人谷又如何会放弃莫雨。 可人不确定莫雨会不会真动这样的心思,但是她很清楚,米丽古丽的答案肯定是会杀了玄英。 走的太近,只会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危险,所以,她必须在事情不受控制前出手。 “我不会害莫雨,这次,我不过是想将玄英原原本本的带回去。” “所以你想怎样?用计骗他?你们浩气盟的,个个借口冠冕堂皇,可做的事,可不见的这么漂亮。” 米丽古丽揉揉了之间被扭伤的手腕,明显怨气难消。 对于她的语言攻击,可人不以为然:“至少为了玄英,为了浩气盟,我问心无愧。可是,圣女打人你呢,为了恶人谷,你又能做到什么地步?” 孟子曰:大人者,言不必信,行不必果,唯义所在。 想了想,米丽古丽依然不太相信可人,道:“还是算了。” “真是遗憾,我以为,我为了浩气盟,你为了恶人谷,我们能达成一致。” 可人也信守承诺,说不伤她,自然也做得到,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,又道: “这个提议,会长期有效,圣女大人,若改变心意,便可来此找我。” 可人看着她,目光沉静笃定,她本就生的十分好看,就是平日里冷艳了些, 米丽古丽想,真是越美的花,越是扎手。看来,这家酒馆她是不能再来了,只是可惜了那上好的杜康酒了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张大牛是灵风村的一个猎户,没有一技之长,没有过人之智。只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。 今天,他像往常一样早起,给牛角弓上好弦,拎上箭袋出门打猎。 虽已冬去春来,昆仑的气候却没有任何回升,他呵了呵手,惯例的祈祷了下今天的收获。 外面的山河破碎,对昆仑倒是没有多大影响,这一切都要拜恶人谷的庇护所赐。 谈不上恩惠,只能说是依存。 而说到恶人谷,就不得不提昨天来村里的少谷主,张大牛多年前见过他一次。 那时他打猎,误入恶人谷营地,被当做间谍抓住,带到了一个少年面前,幸得当时少年并没有为难他, 回来后,他将此事讲与大家听,才知道,那是王谷主从枫华谷带回来的弟子。 “真是作孽啊,这么小的孩子,就去了那穷凶极恶的地方,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。” 他记得年迈的母亲,坐在纺车边,如此叹息。 而如今,少年已经是少谷主,据说其性格阴晴不定,心狠手辣。 这些,张大牛也只是听说,听说的好处就是,不用为真实性负责。 不过,至少从昨天少谷主对身边的少年的态度来看,和传闻中的煞神形象还是相去甚远的。 那个蓝衣少年眉眼弯弯,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,十分好看,如那从山巅泄下来的盈盈月光。 最初他还以为是肖大小姐女扮男装,毕竟蓝色是浩气的颜色,一直颇被恶人谷所忌讳, 敢穿着蓝衣在昆仑四处走动的,只有那个小毒仙肖天歌了,何况,肖大小姐与莫雨之间的传闻从来不少。 但后来想想,肖天歌应该没这般高,对少年的身份便更加好奇了。 灵风村中也有入恶人谷的,但是不多,隔壁的阿祥便是,他一心想要学武,闯荡江湖。 不顾拦住他痛哭的母亲反对,毅然入谷,便一去不回,杳无音讯。 那不是个好地方,母亲从小这么教育他。 江湖有什么好,他情愿就这样平淡的过过日子,温饱度日,一家自在。 这一思一索间,已经到了村口,隐约看到不远处的槐树下沾了一个人,清晨的雪比昨夜小了一些,但依然蒙住了眼,看的不真切。 张大牛并不喜欢这颗槐树,槐者,木中之鬼也。 那人穿着花布衣裳,看身形,这不是隔壁阿吉家那个爱打扮的媳妇么? 怎么一大早的站在这里?张大牛朝前走了过去,试图打个招呼。 甫一靠近,吓得七魂飞散,惊叫起来。 女子被吊在槐树上,在寒风中,微微晃动。 “小少爷。”猎户叫住正欲出门的穆玄英,“石磨上压着一封信,好像是给你的。” 猎户只知道这个少年是跟少谷主一起来的,不知姓名,便以小少爷称呼,客气点,总不会吃亏的。 “我?”穆玄英接过信,沿着封线拆开,将里面的东西抖出来,一支木簪,和一张纸条。 木簪质地平凡,看不出什么异样。而纸条上写着:第一天。落款是个大大的笑脸。 一旁的猎户看着十分纳闷:“这什么意思。” 穆玄英仔细看了看簪子,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。 “死人了,死人了。王吉的媳妇在村口上吊了。”有人大声嚷着,小村庄,本来就瞒不住任何秘密。 穆玄英只觉得这个春天,越加寒冷。 游戏开始了。沈眠风如此低语。 女子素面朝天,加上承压后双目和舌头突出,面色早已发青发紫,狰狞无比。 “死状真惨。”莫蓉蓉吐了吐舌头,她可不要这么死,虽然吊死是很迅速,无痛苦的。 莫雨蹲在已经被放下的尸体旁边,检查着死因,从脖颈上的勒痕来看,是死后才被吊上去的。 莫蓉蓉可不想一直这么对着一具尸体,小心翼翼的问自家主子:“少爷,这尸体有什么特别的么?” “重点在于死后的展示,在战争中,也常见这种枭首示众的行为,目的在于:宣告,示威,恫吓,震慑。” 重点是,这是展示给谁看的。 围观的村民皆倒吸一口凉气,一是被这小村庄发生的凶案所惧,二是因两人过于波澜不惊的态度。 穆玄英推开人群,站在尸体面前,紧拽着手中的木簪,脸色愈加发白。 莫雨抬头,瞥见他手中的簪,目光一沉,心下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。 他早就后悔了,后悔没在枫华谷就杀了那个家伙。但,如果没有沈眠风的越狱,他又如何能继续将毛毛留在身边。 我想把你留在身边,却无法避免给你带来的伤害,矛盾一也。 一男子冲过来,哭天抢地的扑向尸体,不用莫雨吩咐,莫蓉蓉就挡在前面拦住他。 “麻烦冷静点。”尸体还没有检查完,被破坏可就不好了。 男子正是女子的丈夫王吉,他拽着莫蓉蓉,嚎啕大哭:“香儿她不会自杀的,不会的。” 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,你从哪里看出来是自杀啊。莫蓉蓉很无奈,只好安抚:“我们会查清楚的。” “我儿子他还小,他不能没有母亲。” 这话让穆玄英十分难受,他们这些人的一句话,或者一个决定,就能让一个家庭支离破碎。 他不知道沈眠风为什么能这么轻易的草菅人命,要他把这个当成游戏,他做不到。 “对不起,我们一定会找出凶手的。”他现在能说的只有这些,虽然对于能否找到凶手,他也没有底。 男子没有听进他的话,倒是注意到了他手中的木簪, “这是我给香儿买的,为什么会在你这里,是你杀了她??” “不是我……” 男子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,揪住他衣领就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: “为什么香儿的东西会在你手里,你和她是什么关系?为什么你们刚来香儿就出事了?” 这一顿质问,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,毕竟,太巧了。 莫雨站起来,一记手刀,男子便松了手,倒了下去,村民也自觉闭了嘴,没人再敢声张。 “你……”穆玄英对他的做法,真是又气又无语。 “你现在跟他解释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,麻烦。” “他只是个普通人。” “一两个时辰后就醒了,我们回屋里说。”莫雨可不想在被别人围观的时候跟毛毛起争执, 拉着穆玄英往回走。 “少爷……”莫蓉蓉欲言又止,这人和尸体该怎么办啊? “除了簪子,沈眠风还给了你什么?”莫雨问道。 穆玄英将信封递给他,里面其实也没有其他的东西,他道:“沈眠风并不想逃对么?” 如果沈眠风真的想让他放了自己,就不该给自己能找到尹天赐的机会,他沉溺在游戏里,他只是想玩游戏。 对于这个问题,莫雨想了一下,说:“希望,是绝望的根源。” 只有给你留有希望,你才会陪他玩这个游戏,而在最后收网时,方得知什么叫无力回天。 这种心理莫雨其实很能理解,与其说是沈眠风的做法,不如说是恶人谷的一贯作风。 穆玄英发现,他确实无法理解沈眠风这行为,那么莫雨呢?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,便换了一个问题:“那个,女子的尸体,有什么发现么?” “没有明显的防御伤痕,凶手要么是熟人,要么是会武功。”莫雨说道, “沈眠风我有让人看着,加上这封信,能出入这些地方不让人怀疑的,只有村子里的人。” 穆玄英默叹了一声:“一个村子的,竟然肯为了沈眠风杀人。” 或许早就想杀,只不过这次算是个契机吧,甚至说,是和沈眠风合作? “只要知道对方软肋,任何人都可以为你所用。”莫雨笑着说,“当然,任何人也都有可能背叛你。” “这么说的话,雨哥你呢?”穆玄英挑眉,问道。 “我的软肋,是你啊,毛毛。” 这不是什么秘密,几乎所有了解他的人,都知道穆玄英是他软肋,所以沈眠风要对付他,便从穆玄英下手。 我想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,却又希望经历能让你更加勇锐,矛盾二也。 我么?穆玄英苦笑,问:“雨哥,你有完全相信的人么?” 这好像是第二次被问这个问题。但这次却不能随便糊弄过去,说实话,不行,说假话,更不行。 对于回答不了的问题,就推回去:“那毛毛,你呢?” “你愿意说,我便愿意信。” 毛毛这个回答,与其说是回答莫雨的反问,不如说是在等莫雨给他一个解释。 意识到被穆玄英反将一军,莫雨笑了:“唉,毛毛……” 我希望我们能互相信赖,却又无可避免的对你撒谎,矛盾三也。 “少爷……”莫蓉蓉刚叫出声,就后悔了,少爷明显有话和小少爷说的样子,自己这一打断,似乎是犯错了。莫蓉蓉是各种忐忑,进退两难,犹豫了一下,才继续说,“尸体已经搬到义庄,那人也送回去了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莫雨挥了挥手,示意她离开。 刚才的谈话无疾而终,穆玄英也不想再继续,便说:“我去看看有什么线索。” 莫雨只觉头疼无比,他或许该给毛毛一个解释,但是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? 总角之宴,言笑晏宴,信誓旦旦,不思其反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穆玄英不是不想听莫雨的解释,他是没想要,如果他听了解释后该怎么办。 何况现在他实在是没时间,他知道,自己如果不尽快找出凶手,当太阳再次升起,第二个人将会死去。 他询遍了村民,关于那个叫香儿的女子的事,但并不顺利,村民对他抱有戒心。 他们认为他带来了灾难,虽然,这是事实。 忙了一天,依然是些零散的线索,理不清,他站在槐树下,因为严寒压了一树的白雪,未见新芽。 “看来今年,又等不到它开花了。”老村长拄着拐杖,慢慢悠悠的走近,他眯起昏黄的眼珠,从槐树的积雪下仰望碧蓝的苍穹。 “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它生存。”穆玄英甚至怀疑它已经死了。 “它只是老了,与我一样,但是树啊,比人要强韧很多。”老村长吐了一口气,问道,“小少爷,要陪我走走么?” 穆玄英接过拐杖,搀扶着老人往回走,他本来就有事想问。 “香姑娘,是个怎么样的人?” “女孩家刚嫁过来没几年,不适应这里,贪玩都是可以理解的。”老村长颤颤巍巍的走在石子路上 “我在这里活了70多年,我以为这里每个人我都了解,直到发生凶案,我把这里每个人都当自己的孩子,但是现在……” 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 “也不是你的,小少爷。”老村长知道他为此自责,便如此说道, “死生富贵,兴衰得失,成败毁誉,不过是命之旦夕。这是灵风村的命运,你无须为此难过。” “如果不是我们……”如果没有那个赌约,如果没有沈眠风的逃狱。 “该去的会去,该来的会来。你们只是个契机。该为此负责的是灵风村。” 穆玄英停下脚步,看着老人问道:“村长知道是谁杀了香姑娘么?” “找凶手是你的责任,保护家人是我的责任,就算他犯了错,小少爷。”老人摆摆手,拒绝回答这个问题。 “就算有人会因此死去。” “父亲,王家的人过来问丧葬的事。”中年男子兜了一圈,才找到自己的父亲。喜丧之事向来需要村长来主持。 “小少爷就送到这里吧。”老村长拍拍他的手,说:“你我所求的不同,又何必强求一个答案。” 果然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。穆玄英踢着石子,月已东升,眼看一天就要过去。 远远的看到莫蓉蓉在林边捡树枝,精挑细选不像是拾火柴的模样,便凑过去问道: “你在干什么?” “啊!”莫蓉蓉吓了一跳,惊慌失措,“小,小少爷。” 穆玄英四处张望了一下,没见到莫雨,略有失望,问道:“你在做什么?” 莫蓉蓉斟酌了一下,决定说实话:“少爷说,这几天小少爷不开心,要做个孔明灯给小少爷。” “为什么他自己不来?”让手下来做,这多没诚意。 “那个,因为少爷和莫杀出去了,他很忙。”之前陪着穆玄英解毒,其实撂下了一堆事没有处理,这次回昆仑他并不轻松。 莫蓉蓉又低声说,“而且他又不会。” 意识到莫雨很忙,穆玄英有点惭愧,相比之下,他这个少盟主做的轻松多了,虽然他并不想这样,但是谢叔叔却总是不放心。 “我来帮忙吧。” “蓉蓉很快就能搞定的,不用了。” 莫蓉蓉连忙拒绝,这是少爷要送给小少爷的,让小少爷帮忙的话,就不合理了, “小少爷找到线索了么。” “不知道。”穆玄英拾起一根树枝,突然问道,“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说实话呢,村长是这样,雨哥也是。” 明明说出真相反而能让事情更简单点,明明可以把实话说出来,明明可以试着互相理解的。 “蓉蓉小时候也经常会骗母亲,因为我不想她为我担心。” 莫蓉蓉这么说,却又觉得这个比喻并不恰当,她知道莫雨只是想在穆玄英面前扮演一个好兄长甚至好情人的角色,其他的,并不想让他知道。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手上染了多少鲜血,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走的路是多么黑暗,甚至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确实如谢渊所说。 但这些话,莫蓉蓉是不能对穆玄英讲的。 “少爷真的很在乎你的,所以小少爷,无论何时,你一定要多信任他一点。” “但是他骗我。” “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。”莫蓉蓉道。 其实莫蓉蓉的意思,穆玄英是能理解的。莫雨不止一次跟他说过,他对他很重要。 但是你什么都不解释,就让我接受你的欺骗,是不是太自我了? 有些话不说出来,永远别期待别人能理解。 孔明灯的制作方法并不难,支好支架,用铁丝固定,糊上白纸,便可以算是完成。 “我可以点了么?”穆玄英问道。 “咦!!不行,不行。”莫蓉蓉连忙护住,“要等少爷回来。” “他不是很忙么。”穆玄英取出火折,将星火吹的更旺了些。 “话是这么说……但是……少爷吩咐我的……” “他会为了这点小事责罚你么?” 莫蓉蓉连忙摇头,绝不能给小少爷留下莫少爷很凶恶的印象。 “那你急什么?”穆玄英倒是觉得她的反应有点有趣。 “不希望少爷觉得我没用。”莫蓉蓉嘟着脸,愤愤的表示不满。 穆玄英笑着,突然想起什么,忙站起身要走,他忘了一个细节。 “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了。”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月光洒在白皑皑的雪上,将大地映的一片亮堂。穆玄英足尖一点,远掠而去,如若惊鸿,轻功早已是武林翘数。 莫蓉蓉武功平平,在几个莫家家仆中算是最差的,好在穆玄英有意等她,也不近不远的跟了上去。 在房屋前落下,穆玄英踌躇了些久,才决定敲门:“请问,王吉在家么?” 莫蓉蓉刚赶到,换了一口气,问道:“到这里来干嘛,那姑娘尸体又不摆在家里。” 穆玄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,示意莫蓉蓉安静,接着又敲了几下,不确定里面的人是不是睡的太沉,没有听到。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,一个稚嫩的童声回到:“谁?” “在下姓穆,有事要问王先生。” “父亲去村长家还没有回来。”孩童没有开门的打算,毕竟三更半夜,对陌生人多少有点戒心。 穆玄英想起今天有人去问村长丧葬的事,暗怨自己大意了,一把拽起莫蓉蓉道:“走,去村长家。” 莫蓉蓉还抱着孔明灯,加上刚才的奔波,气息还未平稳,被这么一拽,险些撒手摔了灯。 “小少爷,不要这么急啊……” 莫蓉蓉以前会抱怨莫雨出门很少带着自己,现在想来,莫少爷真是深思熟虑,明智之举。 一个轻功不好的要跟上一个轻功好的,真是太痛苦了。 小孩说王吉去村长家还未归,但月已三更,村长家早已熄了灯。这么近会留宿并不合理。 穆玄英绕了一圈,发现朝南的窗子虚掩,便推开溜了进去。 屋内还燃着火炉,但是他感觉不到任何暖意,老村长悬梁于自己的屋中, 因下坠而扭曲的面孔,在炉火跳跃的火光下,显得格外哀戚,让穆玄英不忍细看。 除了倒下的矮凳,屋内没有任何打斗迹象。 穆玄英翻了翻桌案,除了几本书籍就是村志,离手边最近的,是一份关于丧礼的诸多事宜。 墨迹未干,显然,他在死前刚把工作完成。 莫蓉蓉抹了一把那双苍老枯瘦的手,还有余温,刚死没多久:“要叫人么?” “不用,不要打草惊蛇。”如果让他跑了,就更难抓住了,“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。” 天寒地冻坐在树上看月亮,一点也不浪漫!莫蓉蓉揉了揉腿,嘟着嘴问:“真的会来么?” “如果沈眠风还想跟我玩游戏的话。”穆玄英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,又补充了一句,“要是冷的话,你可以先回屋。” “不,不用。”莫蓉蓉连忙摆手拒绝,要是让莫少爷知道她让小少爷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,自己躲在屋子里, 那么她这辈子都可以告别“温暖”这个词了。 “小少爷为什么怀疑王吉?” “女为悦己者容,在什么情况下,一个爱打扮的女子会素颜示人?” 她家有人,如果是外人,不可能在家里袭击她,如果是半夜外出,至少要梳妆打扮。 何况,从村长口中至少得之,她不算什么贤妻良母。 当然,也不排除其他情况,比如私会,所以他才需要找王吉确认。 回答显而易见,但是这里实在是太冷了:“那他现在去哪了?” “我怎么知道。”他要是知道,就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了。 五更时分,停了一夜的雪倒是先不期而至, 王吉走的很小心,他作为一个猎人,他知道如何在雪地中掩藏踪迹, 他不敢走的离穆玄英的屋子太近,否则会被发觉,所以只是把信压在石磨的下面, 除了和昨天一样的纸条,里面还有一支笔。他只敢带小物件,太大的携带不方便。 “为什么不亲自给我?”穆玄英站在他身后,问道。 王吉吓了一跳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哆哆嗦嗦的说:“刚才有个黑衣人,让我把这封信放在这里。” 穆玄英也没有指望过他会轻易承认,便继续问道:“昨晚我去你家找你了,你不在。” 王吉眼眸一转,立刻作出一副哀痛的表情:那里每一寸地方都有香儿的痕迹,我,我……” 说着,甚至捂脸哭泣起来。 “我睡不着,所以整夜我只能在外面,我一闭上眼睛,满脑子都是香儿,香儿,你死的好惨。” 你知道他说的都是谎言,但是你没用证据,穆玄英意识到麻烦比想象中的大,他所有的依据都是猜测。 “香儿姑娘未施粉黛,也没有防御性伤痕,必然是亲近人所杀。而昨天你也去了村长府上,村长已经死了。这也太巧了?” “无巧不成书,小少爷。但是这些不足以做证据吧,昨天我走的时候,村长还活着,他儿子可以作证。” 王吉见假哭蒙不了他,索性抹去脸上的眼泪,抵死不认帐。 “但是你疏忽了一件事,那支木簪,我问过商贩,那不过是普通的再普通的款式,你是怎么一眼认出我手中的就是香儿姑娘的?” 穆玄英上前一步,迫得王吉后退半分,这种气势给他无形的压力,让他忍不住心虚起来。 木簪的事,穆玄英只是临时想起,根本没有问过人,只是借此讹他一下,效果确实意外的不错。 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那么就诓他露出破绽。 “不如让我们搜搜你的屋子,我相信一定会有其他发现。” 穆玄英这席话,让王吉急躁起来,道:“是她自找的,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和那些男人眉来眼去!” 在语言的角逐中,先激动的一方,则输。 “那村长呢,你为什么杀他?” “我没有杀他,他是自杀的。他知道是我干的,他让我收手,我办不到,所以……” 村长的死明显戳中了他,让他难过,那个一直看着他长大的老人,他原本是想报复那些有罪之人,并非为了连累无辜。 “他说他老了,行将就木,如果我不肯罢手,就让他这条垂死的生命去代替他人。” 这个回答让穆玄英沉默了半响:“尹天赐在哪里?” “我不会说的,我会让你们都后悔。”王吉恶狠狠的盯着走过来的莫雨,回答的咬牙切齿。 穆玄英也回头看他,王吉态度的改变,让他很快明白过来,他不是沈眠风的手下,他只是憎恨着恶人谷才与其合作。 那么,沈眠风的手下在哪里? 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莫雨一手搭在穆玄英肩上,问道。 穆玄英简单的解释了下情况,然后说:“他不肯说尹天赐在哪。” “你确定他知道?” “我是知道,但是我不会说,你恶人谷不是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么?” 王吉扬起头,冷笑的看着两人。 莫雨问道:“是旧恨?” “我弟弟王祥,为了恶人谷死的。可是你们,甚至连最基本的解释都没有。” 王吉很恨,他劝过阿祥不要入恶人,可是他不听, 母亲知道阿祥的死后,哭的死去活来,但是没有人对此负责,恶人谷甚至直接无视了这件事。 莫雨表示很无奈,常年争战,恶人谷死伤无数,不可能每个人的死,都会引起大家的注意。 而且他对这个名字,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。 穆玄英皱眉,他对恶人谷的这种恩怨一点也不感兴趣,只能试图劝他: “此事与尹帮主无关,你何必拖他下水。” “因为莫少爷想救他啊。怎样,莫少爷,如果你向所有因你们而死的人道歉,我就告诉你。” 王吉心一横,虽然沈眠风告诉他,千万不要和莫雨谈任何条件。 莫雨笑了,带着三分轻蔑,附耳对穆玄英说:“你去看下村长那边的情况。”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村长家门口围了一堆人,或痛哭或哀叹, 他生前是个受人尊敬的长者,死后也将被人铭记缅怀。 孔子说: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。 在礼法,私心,道德的矛盾中,村长最终选择了这条路。 他能理解,却觉不认同。 穆玄英远远的看着,他知道村民们惧怕他,如同恐惧带来的死亡。 他们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,他们只知道,这两个人,来了三天,死了两个人,或许还会更多。 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,因为是熟悉的脚步声,他便没有动,来人却得寸进尺的从背后抱住他, 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间,低低的唤了一声:“毛毛。” “招了?”对于刑讯穆玄英并不陌生,浩气盟有元风禁狱,以仁为本,却也以法为治。 “我让莫杀和蓉蓉去救尹天赐了。”王吉并没有受过相关训练,要让他招实在不是什么难事。 但是穆玄英却不觉得如释重负,反而愈加觉得不安:“沈时在哪里?” 莫雨笑了一声,将他抱得更紧:“毛毛,他用你来牵制我,用尹天赐来牵制你,那么会用谁来牵制尹天赐?” 知道沈眠风并不担心尹天赐被找到之后,莫雨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。 因为如果是他,他也会这么做。 你所爱的东西,会造就你,也会毁灭你。 穆玄英倒吸一口凉气:“尹放和尹小莲。” 所有沈眠风并不担心尹天赐被找到,因为这根本不是他手中的底牌。 “但是毛毛不用担心,我会全部处理好的。”如果他们两个失踪,势必早已引起丐帮的骚动,沈眠风只是在他们身边安排了自己的人,所以他抢在沈眠风下达命令之前,让人去保护两人的安全。 穆玄英不知道该说什么,莫雨看事物比他透彻很多,这是两人之间无法弥补的社会经验差距, “毛毛。” “嗯?” “有些事,恶人谷有恶人谷的游戏规则,或许你不能理解,但是,相信我,我永远不会伤害你。” 虽然将责任推给恶人谷的规则是个借口,你若撒了一个谎,得用无数的谎言去掩埋。 穆玄英不知道龙门客栈的事,算什么规则,但是,那次双方都有错,他叹了一口气:“我知道。” “毛毛,等事情解决,我们离开这里吧。” “离开这里?” “对,离开恶人谷,离开浩气盟,就我们两个人,去任何地方都可以。” 莫雨的声音很轻,却充满诱惑力,让穆玄英觉得恐慌, 就像所有的事情,都摊开在他的面前,让他必须从中作出一个选择一样。 “毛毛,为了你,我可以做任何事。”莫雨继续循循善诱,如同蛊惑之蛇,引诱他踏出第一步。 “我……”穆玄英张了张口,所有的话语都几乎打结,他想和莫雨在一起,他可以放弃浩气盟,但是浩气盟的那些亲人怎么办? “啧,好像打扰你们了?”米丽古丽一手叉腰,一手转着手中的弯刀,斜眯着眼,一脸揶揄。 穆玄英挣开莫雨的怀抱,礼节性的朝米丽古丽点了下头,说:“我去找沈眠风,你们聊。” 没等到毛毛回答的莫雨,有几分恼怒,责问米丽古丽:“故意的?” “巧合而已。我来汇报下情况,丐帮那边已经安排人了。”米丽古丽回以一笑,又问,“你不会真打算离开恶人谷吧?” “与你何干?”莫雨皱眉,他并不喜欢被别人过问私人问题,其实离开恶人谷谈何容易。 就算他能抽身离开,那些跟着他的莫家家臣又该何去何从,若没有他,他们在恶人谷的处境会变得十分凄惨。 他能做的,最多是放弃一部分的职责和权力,尽量和毛毛过一些闲云野鹤的日子。 只要和毛毛在一起,就可以。 被他这么一堵,米丽古丽心中的怨气,就更盛了几分,冷声道: “我还以为在恶人谷呆了这么多年,你至少有点归属感了,果然还是比不上那个小子啊。” 归属感这种东西,莫雨从来没有,他最开始,把稻香村当家,但是稻香村没了, 再后来,对他而言,有毛毛的地方便是家,但是毛毛还是与他分别了。他想,这次他不会再放手了。 他并不打算回答米丽古丽的问题,这个答案,她必然不会喜欢。 “你今天怎么了?” “没事,随便问问。”米丽古丽摸了摸手腕上的淤青,觉得口渴的厉害, 我们每个人所求的皆不一样,但是或许一些人的选择会给另一些人带来伤害, 该去喝一喝杜康酒了,她想。 怨无大小,生于所爱,物无美恶,过则成灾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你爱什么,便会因什么而毁灭。 故圣人死于名,君子死于义,小人死于利。 而他呢?他想,他只是一个父亲。 满是腐烂和排泄物的味道的阴暗地牢,因为什么都看不见,痛觉反而更加清晰,他无力的缩在角落, 就让我腐烂在这里吧,他想。 他记不得已经多久没有进食了,那个在啃噬他手指的小老鼠与他一样饥饿。 请不要啃我的脸,否则华真会认不出我。 但是他知道,他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了。 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,或者说,疼痛从来没有离他远去,他不得不学会习惯, 沸水,铁烙,针毡,还有从十指开始慢慢揭开的皮肉,这些他都承受过, 有时候伤口会发溃发烂,甚至长出蠕动的虫子,他不得不求沈眠风将那些腐烂的部分剜去。 但是,这些,又算得了什么? 他也曾想过一死了之,沈眠风却说,他是他的玩具,如果坏了,便只能重新找了,比如,尹放和尹小莲。 放儿,小莲,他蜷缩在阴暗的地狱里,苟延残喘。 有一次,他饿了三天,不,或许更久,将沈眠风端着一碗杂碎饭给他时, 他不顾尊严,抓起来往肚中吞咽,直到喉咙被卡住,他将那块骨头吐出来时,赫然发现是一截人指。 看着他抠喉咙呕吐的样子,沈眠风拍手,哈哈大笑,他喜欢这种游戏,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。 还有一次,沈眠风为他煮了一锅猫汤,那是一只纯白色的猫,它有着优雅灵巧的步伐和双色的眼球,小莲叫它白小姐,那时她最喜欢的一只猫咪。 沈眠风在他面前一点点将猫的皮剥下,然后将猫汤,强行灌食给他, 以至于,在很长的一段时间,他都会在那只猫凄厉的叫声中惊醒, 而每一次梦境的最后,那只可怜的猫,都会变成哭泣的小莲。 沈眠风总是会带给他一些“礼物”,或许是放儿的玩具,或许是小莲的发簪, 他不许他忘记,他要他一点点的记着,这样他才能愈加清醒的痛苦着。 我离开你们的时候,你们才那么一丁点大,他想,现在一定认不出我了吧。 认不出,我这个又干又瘦又苍老的垂死的老头。 又一只老鼠加入了争食中,隐隐的疼痛,将他拉回现实, 就这么吃了我吧,如同我曾吃了你们一样。 地牢的门被撬开,吓得老鼠们吱溜一声,窜回了洞中, 少女举着烛台,一步步走下来,以手掩住口鼻,忍不住抱怨了一句:“好臭。” 当她走到尹天赐面前,用烛光一照,胃部的恶心感更加强烈, 眼前这个人,衣衫偻烂,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,满是血痂和脓疮,手指更是被不明生物啃食的鲜血淋漓。 莫蓉蓉强压住呕吐的欲望,问:“你是尹天赐么?” “小……小莲……”他颤巍巍的伸手,用尽了全部的力气,但这在莫蓉蓉看来,更像是在蠕动。 “小莲姑娘她没事,少爷已经派人去保护她了。我们现在先救你出去。” 莫蓉蓉想扶他起来,但是一碰触他的手腕,那种触感,就像在碰一具腐尸,似乎只要她稍微一用力,就可以揭下一层皮来。 “莫杀?莫杀!” 莫杀一脚踹开门口被解决掉的看守,朝里面问道:“什么事?” “我们不能这样带他出去,我们需要单架。”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有向阳的窗子,有陈年的老酒,有惦记着他的人,比元风禁狱实在是好太多。 他知道他只要稍微动动手,就可以解决掉门口的莫阿金,从这里逃走。 但是他不打算逃,如果逃走了,游戏的主动权就会换到莫雨手里,他不喜欢这种感觉。 很多事,就像两个人博弈,此消彼长,此强彼弱,此增彼减。 就算是死,他也要做一个棋手,而不是棋子。 门口传来对话声,是他的少盟主,沈眠风的嘴角微微上扬,他喜欢这个少盟主, 其实这个说法或许不准确,他只是喜欢别人苦恼的样子。 “少盟主~”他声音微微上扬,每次喊[少盟主]这三个字,都带着几分讽刺的味道。 穆玄英有点恼他为什么要把别人拖进来:“为什么要滥杀无辜?” “我没有杀人”沈眠风不以为然,“是他们自己的恶意导致了悲剧,何况就算我有错,放我出来的莫雨是不是也要连坐?” 穆玄英敛眉,问:“你就这么无能么?只会把自己的过错推给别人,这样的借口,能让你少点心虚?” 微带挑衅的气场,让沈眠风不太适应:“那浩气盟呢,你们杀人,不也是拿仁义道德为借口。” “我浩气以法为循,只杀贼子恶人,不伤无辜。” “但不也是私设公堂,滥用私刑。”沈眠风低头冷笑, 侠以武犯禁,私立政权已是触犯了唐律,这点,穆玄英自然清楚,他道: “墨者之法曰:‘杀人者死,伤人者刑。’此所以禁杀伤人也。夫禁杀伤人者,天下之大义也。吾非法人,法天而已。” “哈哈,少盟主也找的一手好借口。”沈眠风耸肩,对于这个回答谈不上满意,但是确实没得反驳, 墨乃侠之根源,而墨家门内确实允许动用私刑。 “只是按你所说,杀人者死,伤人者刑。那你最先要杀的不是你那个莫雨哥哥么?” 穆玄英发现自己一直在回答他的问题,话语的主导权在他的手里,便换了个话题。 “你不好奇尹天赐找到了么?” “不好奇。”沈眠风摊手,何况这根本不是他的底牌,“你们找到了又如何?他以及整个丐帮都会记得我,记得一辈子,活在我留给他们的梦魇里。” “疯子。” “如果不能爱我,那么就恐惧我吧。”沈眠风并不在乎穆玄英的对他的评价,他这一生,几乎什么都没有得到。 就是因为尹天赐,他毁了他的家庭,却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,这不公平。 如果世界不能善待他,凭什么要他去善待别人? “说道恐惧。”穆玄英冷笑,问道,“尹天赐不是你的底牌吧。是尹小莲还是尹放?” 被猜中了心思,沈眠风强作镇定,回以一笑:“你说呢?” “你没看到莫雨,你觉得他会在哪?” 穆玄英的笑容,让沈眠风觉得自己就像是笼中之鸟,让他有种自心底而起的凉意, 他想问出个结果,但是已经来不及开口,脖子上一凉,一行血迹洒在面前的桌上。 穆玄英没想到莫雨这么快就出手,望着倒在地上的沈眠风,他叹了一声:“我以为你还有话问他。” 莫雨对于沈眠风的死,显得风轻云淡,他可不想继续拖下去,这种人,拖的越久,他就越不安心。 何况,与沈眠风的游戏,他已经玩厌了。 “没什么要问的。所有的答案,我都知道。” “真是自负。”穆玄英摇头,又问道,“尹天赐就回来了么?” 这是一句废话,如果没有确保到尹天赐的安全,莫雨不会出手杀了沈眠风。 “毛毛,尹天赐的情况,我想,你最好自己去看下。” 瘦弱的男子缩在床角,头发花白,如同枯死的冬草,两眼深陷,露出的目光空洞无神。 他裹着被单,手指上缠着厚厚的纱布,而自脸颊到颈脖,皆是满布伤痕和血痂。 就像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,穆玄英想。 “尹帮主。”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声。 男子听到声音,瑟瑟发抖,缩的更深。 穆玄英觉得很难过,他曾经是一个多么传奇的大侠,纵情豪饮,结交四方,一手建立了丐帮。 而如今,在他眼前的,生不生,死不死。 “我们真的能把这样的尹帮主还给丐帮么?” 尹天赐在沈眠风手里呆了十几年,莫雨很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,他没有疯已经是毅力惊人了。 “丐帮会照顾好他的。”莫雨把穆玄英拉出屋子,说,“我会让莫杀把尹天赐交给浩气盟,由你们把他送回去。” 穆玄英有点惊讶,问道:“为什么?这次是恶人谷的功劳。” “毛毛,我们只负责抓沈眠风,人是你救的。” “但是雨哥你们出了很多力,如果这次送回尹帮主,或许能改变丐帮对恶人谷的印象。” 当然,还有对莫雨的,尤其是谢叔叔…… 莫雨笑了,摸摸他的头,说:“毛毛怎么开始替恶人谷着想了。” “我只是就事论事。”莫雨调侃的语气,让他略有气恼,他明明是很认真的。 “可惜我啊,可不想和那些武林正派扯上任何关系。他们怎么看我恶人谷都不重要。你呢?毛毛?上次说的事情,我在等你答复。” “这,我想考虑一下。”如果要走,他就要放弃一切,穆玄英不在乎这些,但是他不能不在乎谢叔叔还有浩气盟的大家。 谢叔叔已经失去了两个徒弟,如果自己再跟恶人谷的跑了,他是否承受的住? 还有视他如己出的司空叔叔,军师,张伯伯。还有待他如手足亲弟的月姐姐,可人姐姐,影哥。 如果自己一走了之,是不是,太不负责了? 一只隼鸟落在窗棂上,咕咕的盯着穆玄英,脚上绑着一条蓝色的布条,没有任何文字。 穆玄英知道,这是浩气盟的急令,意为:一言难尽,速速归来。 “我得回昆仑营地一趟。”他有些焦急,司空仲平如此急着召他,肯定发生了什么事。 莫雨敛眉,但是也知道事出紧急,不好留他,只说:“我在那天的猎人小屋等你,我会等三天。” “好,我会回来的。” 期待,是所有心痛的根源。 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,云压得很低,一场大雪,眼看又要来临。 穆玄英回到昆仑营地,只见营地破败,兵器架散塌,尸体被排放在一边,除了负伤休息的士兵,剩下的一些都在着手着整顿的工作,一副战败后的景象。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他跳下马,拽住一个受着轻伤的守卫,问道。 守卫一见到他,便立马激动起来:“少盟主,少盟主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 他实在是太激动,穆玄英不得不重新问了一遍, 守卫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说:“司空坛主说,莫雨那家伙把你带走了,我们便去找你,但是没想到,恶人谷趁我们倾巢而出,守卫松懈的时候,袭击了我们营地。少盟主,我们死了好几个兄弟。” 这话让穆玄英浑身发冷,这幅景象,是因为他?为了找他?而恶人谷…… “不会的,恶人谷……” “玄英。你还不明白么,莫雨只是在利用你牵制我们而已。”可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,声音中带着悲悯,“你在他身边,我们就永远只会是这种结果。” “不会的。雨哥不会这么做。”穆玄英摇头,这个现实,他不肯承认,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,他后退几步, “我去找他问清楚。” “玄英!”纵可人唤他,穆玄英已一跃上马,绝尘而去。 守卫抹去眼泪,将手臂上的绷带拆开,问道:“坛主,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 “派人去追。”可人握紧拳,她深知莫雨这人心机深沉,手段狠辣,以兄弟情来困住玄英, 但真实目的,谁又知道是什么。她不能让玄英陷得太深,必剑斩孽缘。 那几具穿着浩气盟衣服的尸体,是莫雨让米丽古丽狙杀的沈眠风在昆仑的余党,她不过是借了一些,物尽其用。 敌人阴险,她自当以非常手段胜之。 莫蓉蓉做的孔明灯,被莫雨放在一边,他不知道毛毛什么时候会来,也不知道毛毛是不是回同意与他一起离开。 如果不同意怎么办? 他一直告诫自己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这样才能不被事物的表现所困,所迷。 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毛毛的相关问题逐渐失去本该有的冷静。 这对他而言不是好事,但是他控制不了。 或许他比自己想象的,还要更喜欢他。 如果,你不同意,我能强行带走你么?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,但是他很快放弃。他不想强求毛毛做任何事。 做你认为对的事,这是他一直对毛毛说的。 无论什么事,我都不想你有一点点难过。 身后有人靠近,人数不少。他在这个地方本该只有毛毛和少数几个谷中之人知道。 所以他回头看到沈眠风的旧部的时候,略有惊讶: “米丽古丽竟然还没有处理掉你们?” 为首的握紧手中的朴刀,强压住心中的怯意,说:“是少盟主救了我们,他说,只要杀了你,浩气盟便会保护我们。” 莫雨不相信,他笑了,这对他而言是个笑话:“毛毛让你们来杀我?就你们?” 那人吞了吞口水,说:“少盟主说你在这里,还说你受了司空仲平的内伤。” 不杀莫雨,他们会死,杀莫雨,或许还有一丝机会,何况莫雨受了伤。 所以他们同意了这个交涉。 莫雨收起笑容,面色冷了几分,声音也更加阴沉:“你们最好说实话,是谁让你们来的。” 莫雨的杀气,让他手心出汗,他强压住恐惧,想挽回点气势: “早听闻少谷主有龙阳之好,今天被相好卖了,认都不敢……” 他后面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完,莫雨已经到他面前, 手指生生的将他的眼珠抠了出来,用力之猛,直接揭下了半张脸皮。 他倒在地上,发出类似动物般的凄惨叫声。 “吵死了。”莫雨一脚,将他的头颅踩碎。四溅的鲜血染红了一地白雪。 所有人都惊呆了,任何一年的冬天,都不及他们如今感到的寒冷的万分之一。 莫雨抬头,冷眼扫视众人,问道:“是谁让你们来的。” 杀意压的他们连后退都不敢,双膝不住的打颤,最小的那个几乎哭了出来: “是个扎马尾的蓝衣少年,其他的,我们真的不知道,不知道。” 这句话,却成了他最后的遗言,莫雨抠断了他的咽喉,他如失去支撑的皮影般,倒了下去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雪开始下起来,世界就像被遗弃一样,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和声音,连最聒噪的麻雀也不知道死在了何处。 他一向不喜欢下雪,就像所有的故事里一样,雪会带来死亡。 所以当他看到尸横遍野的时候,觉的如同坠入冰海, 没有一块完整的尸首,就像刚被分享完的残羹,七零八落的残肢还未来得及把血流干,便已经冻结。 男子站在尸骸中央,白衣上绽开点点血色,手套上满是腥红, 他看到了他,阴冷的目光中恢复了熟悉的温柔,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无比欣慰 “毛毛,我一直在等你。” 他朝他伸手,他知道他想抱他,他知道,但是熟悉的话语,这次却让他觉得格外的陌生。 “别用沾满血的手碰我!”他听到自己这么说,声嘶力竭,他想,自己一定是气坏了。 莫雨听到这话,明显一颤,收回手:“毛毛,不是你想的这样。” “那你倒是说啊,莫大侠。这里是怎么回事?浩气营地又是怎么回事?” 他觉得自己声音快要哭出来了,他只求他一个解释,请说不是你干的,就算是骗我也好。 毛毛这么说,莫雨便知道浩气营地出事了,但是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。 “我不知道。”他只能这么说,他不能保证恶人谷的其他人没做什么。 “那好,我问你,这里的人是你杀的么?” “是,但他们是沈眠风的手下。” “沈眠风是你故意放出来的?” “是……” “龙门客栈你是故意中司空叔叔的埋伏的?” “……是……” “所以你利用了我,对不对?” “毛毛……我……” 穆玄英抬手,直接给了他一拳,但是当他想打第二拳时,想起莫雨受的内伤,便再也下不了手。 所有的答案都已经够了,他已经不想再听什么,一直压抑着他,想问的问题,现在终于问了出来。 可是结果呢?除了窒息般的心痛,他感觉不到任何释然。 穆玄英揪住莫雨的衣襟,泣不成声:“莫雨,莫大侠,这到底是为什么?” “毛毛,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你。” 还是这种漂亮的借口,只是越是动听的话语,越是空洞假意。 “这种借口真是够了。我现在只问你,你到底骗了我多少,或者,你对我到底有几句实话?” “毛毛……我……” 纵我可以用一百种谎言,来圆这个故事,但是现在,我真的能继续骗你么? “少盟主!!!”追踪着穆玄英过来的浩气盟弟子,看到满地的尸首,大为震惊。 再看到穆玄英与莫雨在一起,纷纷拔剑相向, “小疯子离开我们少盟主。” 看到赶来的浩气盟弟子,莫雨的眼神冷了几分:“毛毛,你对我,又何尝没有半分欺瞒呢?” 穆玄英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,只当这话,指的是与司空仲平一事。 穆玄英不想在莫雨面前示弱,但是他止不住眼泪:“很好,莫雨,既然你这么说,那你我……” 他本想说恩断义绝,但是惟独这句话,他说不出口。 “你,好自为之。” 莫雨想留下他,可是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,事到如今,他还有什么理由呢? 如果说,种什么因,结什么果,那么这个果,对他而言,实在是太难以下咽了。 “少盟主,你这是要去哪?” 浩气盟的弟子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,不得不再次上马,去追穆玄英。 天地噤声,如同临死前的静默。 雪花落在他手上,将鲜血凝成晶莹的薄冰。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,也有一场席天大雪,毛毛缩在他怀里,说,想回家。 他说,毛毛,稻香村没有了,大家都没有了,除了你,我什么都没有了。 而如今,我衣食无缺,只手翻天, 却,唯独无你。 不是所有的想法都能很好的传达,一句话,一件事,错一步,就足够让你我万劫不复。 莫雨想,自己或许从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, 你看,我依然无法留住你。 “啧~好戏结束了~~”穿着蓝衣的少女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,语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。 米丽古丽敛眉,怕莫雨察觉,所以她们离得很远,不能听见莫雨和穆玄英的对话,但至少能看出两人之间并不愉快。 扯掉人皮面具,又顺手揭下束着马尾的缎带的肖天歌勾起嘴角,向一旁的米丽古丽问道 “我这少盟主,扮的可像?” “不像。”米丽古丽毫不客气的回答,实在是沈眠风的手下对肖天歌和穆玄英皆不熟悉,否则恐怕没那么好蒙混过去。 肖天歌哼了两声,对这个回答可不满意,眸光微转,似乎又有了什么主意: “呀,我还期待莫雨能把我和他认错呢。” 米丽古丽实在拿这个女孩没办法,肖天歌绝不是好的合作对象, 但是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,说知道一切,非要帮忙,让米丽古丽拒绝不得。 “无论你刚才在想什么,最好就此打住。” “怕什么,你是不是太小心了?你该听我的,让沈眠风的那些余党换上浩气盟的衣服,这样一定更加精彩。” 可惜米丽古丽极力反对,认为这样反而更容易被莫雨识破。 “对于莫雨这种人,还是小心点的好。”何况米丽古丽本无意争对那两人。 无趣,无趣。肖天歌转了一圈,说:“既然少盟主走了,我去看看莫雨。” 米丽古丽连忙制止:“他现在很危险。” “他的凝雪功快到十重了吧?如果这点刺激就让他狂性大发,不过只能证明他不适合做恶人谷的少谷主罢了。” 想到这里,肖天歌便心情愉悦,“不如让我来做这个少谷主,如何?” 接过肖天歌丢给她的披风,米丽古丽答道:“你要找死,那我自然也不会拦你。” 肖天歌顺手捡起一旁的孔明灯,做的很精致,蓉蓉一向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, 她很喜欢她,可惜蓉蓉似乎并不这么认为。 她知道莫雨察觉到了她的到来,但是莫雨没有动,雪花落在他身上,积了薄薄的一层, 黑发白衣,一身雪色,更像是山中雪鬼。 故意咳了一声,但是对方依然没有反应,挫败感让她嘟起嘴,道: “我早说过你留不住他。” 莫雨终于回头看她,目光森冷,似乎随时都会大开杀戒, “是你告诉了那些余党我在这里?”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是毛毛背叛了他,肖天歌转了下孔明灯,答道: “如果这么想会让你好过些,那你就当是我说的好了。不过你别忘了,他又不是没有背叛过你。” “那你为何在这里?” 肖天歌一手勾住他的肩,凑近他耳边,道: “当然是为了你。为什么要为一人所困,你明知道,只要你想要,便可以拥有更好的。” 是的,只要你所想要,便一定能得到,我一直这么以为着, 一直这么仰望着你,你那么强大,那么孤高,冷眼事外,不着一心。 可是为何这次,却如迷途般,困沌其中。 不该这样,你明明是我渴求的君王。 莫雨一把掐住她的脖子,冰冷的手指,将接触到的皮肤冻成青紫色: “别来烦我。” 莫雨的力道只要再重一分,便可以送她去见阎王,但是她知道,莫雨不会杀她。 肖天歌一咬牙,口头上并不退让:“梦想终归是梦想,就算你再恨我,最后会留在你身边的也只会是我,不是他。” 莫雨一挥手,将她摔在一旁的尸体上,裸露在外的断骨,将她的手臂划开一道口子,疼的她吱呀咧嘴: “莫雨你!!” 肖天歌刚想爬起来,莫雨已经先一步伸手点了她的穴道, “我再说一遍,别来烦我!” 肖天歌冲不开穴道,雪越下越大,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在这荒郊野外的尸堆中过夜,不由的打了个冷颤,怨气更重。 “莫雨你给我记着,今日之辱,我肖天歌必要你加倍奉还!” 从手下那里得知他们把穆玄英跟丢了后,可人便独自驱马出来寻找。 昆仑很大,而且算是对家的地盘,可人如何也放心不下。 还好手下指明了方向,她马快,在日落前便找到了跌下斜坡的穆玄英。 他实在跑的太快,又六神无主,昆仑地势奇险,便吃了暗亏,从马上摔了下, 擦伤了脚踝,索性在这无人的地方哭了起来。 “玄英?”可人滑到他面前,看他满脸泪痕的样子,心中一痛。 “可人姐姐。”穆玄英伸手抱住她,埋在她怀里大哭起来。 从小时候开始,年龄与他最相近的可人便是他的倾诉对象。 “可人姐姐,我该怎么办?我真的喜欢他,真的喜欢他。” 浩气盟的礼法教育,让他对莫雨的感情一直发乎于情,守之以礼。一直维持着底线与平衡。 可是随着事情的一发不可收拾,所有的感情如决堤之水,将他淹没, 他才意识到,他对莫雨的感情,早已过了界。 “我该怎么办?为什么偏偏是他?我该怎么办?可人姐姐,我好难过。” 可是所有的发问,都得不到回答。只因为他是莫雨。 穆玄英的悲伤,传染给她,让可人更加揪心,她以为玄英对莫雨只是兄弟之情,如今看来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料。 对不起,我不想让你这么难过。 她将穆玄英搂得更紧,说到:“没事的,会没事的,我们回家,我们回浩气盟。” 你若前行,必先学会后退,你若拿起,必先学会放下。 人啊,谁离了谁活不了呢? 行行重行行,与君生别离。 相去万余里,各在天一涯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四:乍暖还寒 世间之事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谓之:蝴蝶效应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有美一人兮,见之不忘. 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 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。无奈佳人兮,不在东墙。 将琴代语兮,聊写衷肠。何日见许兮,慰我旁徨。 愿言配德兮,携手相将。不得於飞兮,使我沦亡。 靡靡之音,于大殿间吟吟绕绕。池中女子踏歌而舞,水袖轻拂,妖娆动人。 安禄山和着小曲,怡然自得。怀中佳人半露香肩。拈起银制的酒壶为他把手中的空杯斟满。柔声道:“大王打算怎么处理沈眠风的事?” 安禄山拉下脸,觉得被扫了雅兴,但看了看怀中的温香暖玉,转怒为笑: “不过是一介草莽,亏我还以为他有点本事。” 苏曼莎掩口轻笑,道:“但是这浩气盟和恶人谷,却不得不防啊。” “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,学了点武功,真以为自己有了翻天的本事。” 安禄山嗤笑一声,又道:“但是被人欺上门而无所作为不是我的风格。” 听到这话,一旁的令狐伤主动请缨:“我愿为义兄除去这两后患。” “不必。”安禄山抬手制止,“杀鸡焉用牛刀?” 他现在主要的目的是对付李唐,为这些江湖草莽分心分力,实属不智。 安禄山扫了一眼座下的宾客,是京兆少尹裴挽召,其为裴寂旁系后人,借着祖上荫庇,混上了京兆少尹之职。这次带着珠宝来拜谒安禄山,自然有投诚之意。 眸光一转,安禄山有了主意,问道:“裴大人,对浩气盟和恶人谷可熟悉?” 见安禄山问起,裴挽召连忙起身作揖,答道:“略知一二,都为江湖势力,互相厮杀多年,朝廷对此默认不管。” 此消彼长,若能互相牵制,对朝廷来说,并不是什么坏事。 “不知裴大人,可愿为本王解这心头之患?” 裴挽召本就是见李唐势颓,想投稿安禄山,这一开口,他自然拒绝不得,何况也多了一个立功的机会。 “下官,愿效犬马之劳。” 看着裴挽召离开,苏曼莎扭了扭身子,轻声嗤笑:“拿着李唐的俸禄,却为大王办事,这李家,真养了一群好狗。” 令狐伤则疑惑不解,问道:“为何不让我去,我只怕这裴挽召会让义兄失望。” 恶人谷和浩气盟,未必是区区一个裴挽召能对付的了的。 安禄山朗声大笑,笑的肚子上的赘肉都颤了颤: “义弟,你看,我只要一声令下,便可以让这些自诩礼仪之邦的中原人自相残杀。他能成事,最好。若不能,我又何必养一条只会叫而不会咬人的狗呢?” “大王英明神武。”苏曼莎笑着,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入安禄山口中。 又正巧瞥见令狐伤在看自己,便匆匆敛起那旖旎风情,两人皆别开脸去。 安禄山倒没注意这波涛暗涌,吞下葡萄,顺势舔了下美人的纤纤玉指,笑道: “何况,如果裴挽召死了,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可不小,找个理由,让李隆基那老儿一道圣旨,施压浩气盟对付恶人谷。到时候,谢渊不从也得从。” 杀人何必亲自动手,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。此为,借刀杀人。 眼看已是芒种,梅雨时节即将到来,而各种防潮防霉防患的问题积压了一堆。 穆玄英放下手中的卷宗,揉了揉太阳穴,昨天他又整宿没睡,疲惫席卷而来,但是他不敢休息。 他怕他一闭上眼,就会想起莫雨,想起他站在尸骸中,满身鲜血,对着自己微笑: “毛毛,我一直在等你。” 可人姐姐对他说:你会习惯的。 是习惯失去?习惯思念?还是习惯这种心痛? 他没有问,因为对他而言,无论哪一种,都必须习惯。 他回到浩气盟的时候,谢渊没有责备他一句,只是说:“没事就好。” 是他自己鼻翼一酸,眼泪止不住往下掉,吓得一旁的月弄痕连忙问他,是不是被谁欺负了。 对不起,你们都对我这么好,而我,却有那么一瞬间,想过随他离开。 “哎。”坐在一旁的陈月,看着疲惫不已的穆玄英,叹了一声。 可人传信与她,说玄英近况不好,让她这个青梅竹马关照一下,她便收拾了东西,从万花谷赶来马嵬坡。 据可人说,玄英在浩气盟自肃了半个月,便主动请缨,镇守马嵬坡。 “但是那里啊,难免会与恶人谷交锋。”可人如此说。 陈月看到穆玄英时,便明白了他为什么做这个决定。 他情愿每天被大小事务掩埋,也不愿让思念在心里疯长。 “你应该多休息,你身体本来就不好,最近更是瘦了一圈。” “没事的,我初来乍到,对军中事务还不熟悉,自然要多努力。” “但是毛毛,你不需要把所有的事都揽下来。” 陈月为他担心,再这样下去,穆玄英的身体肯定扛不住。 笔下一顿,墨迹在宣纸上晕开,印染穿透。 穆玄英迟疑了一下,说道:“可以,喊我玄英么?” 他知道这样说会伤害陈月,但是他没有办法,莫雨的话,就像魔咒萦绕着他。 [毛毛,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。] [毛毛,我喜欢你。] [毛毛,……] 陈月只觉心中更是一堵,难过之情更甚:“玄英,你真想忘记他么?” 忘记么?就算真忘记了,无论多少次,再见面时,也一定会再次爱上他吧。 他喜欢他,他不想否认,他所要做的,不过是面对现实。 “我啊,倒是想狠狠的揍他一次。” 如果再次见面,我能对你毫不犹豫的下得了手的话…… “你有想过你们之前存在误会么?”陈月看着穆玄英,她不想他们三个有一天会变成这样, “玄英,莫雨失踪了,在你回到浩气盟后,便再也没有人见过他。” 手微抖,穆玄英艰难的消化着这个信息,他失踪了?去哪了?怎么了? 咬了咬唇,他说:“他不会有事的。” 他和他一样,都需要把一些问题想清楚,何况,莫雨,才不是轻易会认输的人。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?陈月望着穆玄英消瘦的身形,心中分外难过。 她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们能幸福,而不是现在这样, 相思相望不相亲,天为谁春?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恶人谷的例行会议,并非强制性,一向是爱来不来。 安史之乱,让浩气盟与恶人谷的重心略有转移,加上沈眠风伏诛,倒让他们有所清闲。 而这次会议,除了照常不出席的王遗风,莫雨也缺了席。 米丽古丽略显烦躁不安,来回踱步:“今天莫雨会出现么,他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。” 烟翘着二郎腿,端着茶,饶有兴趣的看着她,说:“他没有失踪啊,我知道他在哪里。” “在哪?”肖天歌立马来了兴致,会议本与她无关,但是她作为继任者,前来[观摩],自然也没人反对。 烟目光转向肖天歌,笑意更浓:“他在查那天昆仑的事。” 肖天歌撇了撇嘴,不再作答。 米丽古丽眉头深锁,烟不怀好意的笑容,让她心里没底,不知道对方到底知道多少。 “我可什么都不知道。”烟就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,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,意味深长,“真的。” 作为这次会议的主持者,雪魔堂主陶寒亭将一切尽收眼底,咳了一声,止住这个话题: “本来也没什么大事,莫雨来不来都无所谓。” 肖天歌失望的叹一声:“看来那个小少爷,对他真的很重要。” 不过,正因为重要,才有毁掉的价值。 “说起来,那个小少爷,被调到马嵬坡了。”烟呷了一口茶,看似云淡风轻的说,等待有人自告奋勇的去马嵬驿当值。 果不其然,肖天歌听完,立刻表示:“我可以去马嵬驿玩么?” 一直沉默的肖药儿,睁开半眯的眼睛,说道:“不行。” 肖天歌冷哼,对这个从小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的意见嗤之以鼻。 妻子早死,肖药儿并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,直到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肖如虎死于浩气盟后, 肖药儿才意识到自己对子女的疏忽,但是那时,他与肖天歌之间的关系已经无可挽回。 他握着手杖轻击地板,声音不高,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:“莫少爷,打算旁听到什么时候?” 米丽古丽为自己因为烦躁而疏忽感到懊恼,烟则继续啃着茶杯,嗤笑不已。 看到窗边阴影处的莫雨,肖天歌缩了缩,下意识的往肖药儿旁边靠了几步。 莫雨看着这众生百态,冷笑了一声。 “我还以为你失踪了。”米丽古丽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。 “怎么,我一个月没出现,你就说我失踪了。要是三个月,衣冠冢都要出来了吧?” 莫雨毫不客气的讥讽,让气氛更加凝重尴尬。 他本就无意隐藏,只是想等他们话说完再出声,既然被肖药儿识穿,也就索性挑明了来意。 “昆仑的事,我不想追究,不过有些人,最好不要再给我秋后算账的理由。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没有看任何人,米丽古丽用目光试探性的看向烟,只见烟正好在看着她,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,笑意盈盈。 可恶,他到底知道多少?米丽古丽暗自咒骂一声。 莫雨扫了一眼肖天歌,问道:“蓉蓉在哪?” “莫少爷,你的人干嘛找我要?” “我让她去查你,但是她至今没有联络。” 肖天歌也并不想瞒他什么,何况她并没有做错: “莫少爷,你让你的人调查我,难道还不许我回敬下么,我只是给她下了点药而已!” “什么药?”莫雨挑眉。 “化功散啦。”肖天歌嘟起嘴,如果是别人,她早就下七绝之毒了。 莫雨眯起眼,手中寒光一闪,陡然出手, 他这招平淡无奇,胜在速度,肖天歌根本来不及反应, 倒是坐在她最近的肖药儿,左手勾起手杖,以此相御,抵化了攻势,但是依然削下了几缕发丝。 “这是做什么?莫少爷。” 莫雨自然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杀肖天歌,他不过是给她一个威吓: “你最好说实话。” 左边发丝被削去一半,肖天歌又气又恼,跺脚,道: “莫雨,我要动莫蓉蓉用不着用这种方法。自己的人都看不住,别只会责怪别人。就你这种性格,注定谁也留不住!” 这话一出,烟放下茶杯准备战火一开,就随时跑路。米丽古丽按住腰间的双刀,犹豫到底帮谁。 肖药儿依然闭目养神,但是握着手杖的力道,却苍劲有力。 陶寒亭站起身,出声制止这场闹剧:“莫雨,谷主让你去一趟。” 明月出天山,苍茫云海间。 长风几万里,吹度玉门关。 一曲《关山月》吹的如泣如诉,和着烈风集屋顶上的风,更显得哀戚。 清冷苍茫的笛声,将关山边塞的寒月以及思念的愁绪沁入七孔律之中, 关山月,伤离别。 高楼当此夜,只是叹息未有应。 莫雨皱了皱眉,犹豫要不要打扰师傅的雅兴, 王遗风放下笛子,屋顶上只剩下恶人谷那混着硫磺味道的热风: “这大唐,终究还是要变天了。” 莫雨兜兜转转把这句话细细思索了几遍,依然不明白王遗风要表达的意思,只好说: 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今日局面,不过是自作之孽。” 王遗风叹了一口气,问道:“那你呢?” “……”莫雨迟疑了片刻说:“莫雨确有失职。” 他为个人情感所扰,作了非理智的判断,这是他的失误。 但是,这并非王遗风想要的答案,他摇了摇头,问道:“那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?” 莫雨知道他指的的是穆玄英,握紧拳,说道:“我的东西,我一定会夺回来。” 毛毛,一直都是他的毛毛,错的是欺骗他的浩气盟和谢渊,还有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。 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,不折手段。 “莫雨,没有谁是一定属于谁的,这是个坏习惯。” 王遗风轻拂竹笛上的声孔,这让他想起了那个他曾以为属于他,他能保护的女子。 他所说的力量,并非单指武力。 “近日谷中无事,去你想去的地方吧。” “谷主……”莫雨有点慌,以为王遗风是在责罚自己。 王遗风洞悉他的想法,笑了笑,说道:“等你回来的时候,希望你已经找到了答案。” 汝之于此世,所求为何? 陈月从书吏文鳐那里知道穆玄英在后院,过来便看到他伏在石桌上小憩, 随着梅雨的到来,潮霉加重,这样恐怕对他的身体更加不利。 “玄英?”她略有担心的轻唤一声。 少年没有反应,他睡的很沉,连日的劳累,让他疲惫不堪。 陈月不忍心再叫醒他,打算回屋取件毛毯,为他披上。 刚走到门口,院中的树影微动,三个蒙面人挥刀而出,直取穆玄英。 陈月师从花圣宇晴,对花草医药最为精通,武功却平平,此番变故,除了惊叫,毫无应变之力。 只见白光一现,穆玄英侧身避开后方的偷袭,手中的龙泉剑 格下正面攻击的两把刀, 又挽一剑花,挑断来者的手筋。速度之快,如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 剑是好剑,七星龙渊原为欧冶子所铸,剑池七星罗列,命名为 七星龙渊。 传至李唐,因避讳高祖李渊之名,故改名为 龙泉。 身手更是好身手,师出正统,空冥决意,十煌龙影。 三个刺客见一袭不成,也知生还无望,皆心一横,咬舌自尽。 陈月还在变故的余惊之中:“他们是?” 穆玄英摇头:“不知道,他们跟了我三天,就是在找机会下手。” 要不是陈月唤他不应,让他们相信了自己确实‘睡着了’,恐怕以他们的谨慎,还不会急着动手。 陈月缓了一口气,问道:“你没睡着?” 穆玄英苦笑了一下,说:“还是先把这里处理下吧。” 文鳐和其他兄弟听到陈月的惊叫声,匆匆赶来,看到地上的三具尸体,也大概明白了发生的事。 几个兄弟搜了下黑衣人的尸体,除了三块恶人谷的令牌,一无所获。 文鳐将令牌递给穆玄英,说道:“少盟主,是恶人谷的人。” 穆玄英掂了掂玄铁令牌,质地像是正品,但是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嘲笑: “这栽赃,真是简单粗暴。” 如此谨慎,自绝灭口,这套路,更像是凌霄阁的手笔,不知道背后金主是谁。 何况,恶人谷对他的实力应该很清楚,想刺杀他,请找十恶级别的来。 文鳐问道:“少盟主的意思是,有人嫁祸恶人谷?” “他们是真想杀我吧,被小看了呢。” 敌人是想杀他,成,便好,不成,也可嫁祸恶人谷,敌人之意,是挑起两方相争。 如果这边出了事,那么恶人谷也…… 穆玄英心一拧,随即苦笑起来,穆玄英啊,穆玄英,你这是在为恶人谷担心么? “文鳐,派人盯着恶人谷那边的动向,怕是有第三方,想浑水摸鱼了。” “是。”文鳐虽然不太明白少盟主的所思所想,但是并没有质疑他的决定。 陈月皱着眉,问道:“玄英, 你在担心他么?” “他很强。”穆玄英口上虽这么说,心里却七上八落。 莫雨终究是他的莫雨哥哥,这点无论发生什么,都不会改变。 他无法不担心他。穆玄英拭去龙泉剑上的血迹,想, 你看,你已成了我的心魔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一川烟草,满城风絮,梅子黄时雨。 江南的雨,带着特有的柔情,沾衣欲湿,挽得行人住。 山脉起伏,草色连绵,细雨中,是蓄势待发,身披蓑衣的弓箭手。 约300人,莫雨初步估算,不多不少的数目。 莫杀他们被他派出去寻找莫蓉蓉,所以这次有人相约,他是单刀赴会, 真是意料之中的有埋伏。 沈时手中的刀抵住莫蓉蓉的脖子,裂嘴笑道: “沈大人在世前说过,除了浩气盟那小子,你谁也不在乎,所以我想试试。” 他一心想为沈眠风报仇,于是便和裴挽召联了手,也算是上天开眼,让他遇到了中了化功散的莫蓉蓉。 只是之前行刺穆玄英失败,这次对付莫雨决不能再失手,遂布下重兵,势必一举拿下。 莫蓉蓉脸上挂着清泪,手腕上有着青紫色的受刑痕迹。 “……”莫雨略微觉得有点头疼。 沈时将刀往下压了几分,少女雪白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: “莫少爷,劳烦解剑。” 少女拼命的摇头,自责与懊悔的眼泪涌出:“不要。” 沈时反手给她一耳光,抽的少女踉跄几步, “这里轮不到你说话。” 叮——的一声,袖中的睚眦滑落,嵌入草丛中。 “放了她。”莫雨声音冷如寒冬之雪。 沈时见挟持莫蓉蓉对他有用,哪肯就这么轻易放了手中的王牌, “这可不行,你不可能只带一把武器吧?” 莫蓉蓉捂着脸,跪在地上,泣不成声: “少爷,蓉蓉苟活到现在只是想告诉你,蓉蓉没有泄露任何事。少爷,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蓉蓉的栽培。” 说完,便是深深的一磕头。 沈时手中拽着莫蓉蓉的锁链,他没有阻止莫蓉蓉的举动,不过是想让莫雨更痛苦。 但是莫蓉蓉这一跪便再有没有起来,这让他大感不妙,拽起一看, 少女已经用不知藏在何处的毒针,刺穿了自己的咽喉。 悲剧,总是无可避免。 “放箭!放箭!!”失去人质,沈时意识到不妙,大声惊呼。 早在莫雨身形一动的那一霎,训练有素的弓箭已经离弦而去。 但是他实在是太快了,漫天的箭羽都被落在了身后, 还没等沈时看清,莫雨已来到他的面前,用随空捞取的箭羽抵住了他的咽喉。 “莫少爷,就算你杀了我,也没法从这300弓箭手里逃走,要不你放了我,我让他们收手?” 沈时早已吓的手脚发抖,但他努力压住恐惧,判断了下形式,打算和莫雨谈个条件。 蓉蓉的尸体倒在他脚步,莫雨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抑制不住掐断沈时咽喉的冲动。 “让所有人解下弓弦,将弓箭放下。” 这可不行,沈时想,你还没有同意我的条件,他道:“你先放了我。” 莫雨不言,手上一用力,紧接着是肩膀碎裂的声音,分筋错骨。 沈时惨叫着,这种活生生碾碎的感觉实在是痛苦万分。 “都把弓弦松开,把弓箭放下。” 他知道自己不得不从,恶人谷折磨人的本事他比谁都清楚。 弓箭手们面面相觑,弓弦一旦松开,短时间内别想再拉上。 但是作为军人的职责,便是听从命令,就算再有质疑,也不敢反抗。 随着弓箭的舍弃,莫雨手中的箭羽一滑,十分决然切断了沈时的咽喉。 弓箭手见状,纷纷抽出短刀,他们还有人数上的优势, 何况,现在只能前进不能后退,以命为赌,全力以赴。 “我现在,可是很生气啊。”莫雨将手中染血的箭支折断。 沈时倒在少女的旁边,他能感到鲜血汨汨地染红视线,慢慢的抽走他的生命。 一片雪花落在眼前的青草上,如一曲喑哑的挽歌, 这个季节,不会下雪,他想。 一片,两片,三片…… 直到世界染成了红色,万籁俱寂。 一醉红尘笑杀伤,白骨蔽野席天凉。 几十?几百?不够,远远不够,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愤怒和仇恨盈满, 指缝间渗漏的鲜血,息不了这刻骨的怒火。 福祸无门,为人所召。 他本该想到,以蓉蓉的身手,必然会被肖天歌察觉。 他本该想到,斩草要除根,沈园必是一祸。 可是,都乱了,因为昆仑的事,都乱了。 这是他的失误,而因为这个失误,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。 莫雨有时会想,如果真有神的话,他一定很讨厌自己, 如同命数孤寡,所有在意的东西,都会失去。 汝之所愿,皆求而不得。 我想见你,想见你,比任何一刻,都想见到你。 毛毛,在我被仇恨吞噬前, 我想见到你。 山之高,月出小。月之小,何皎皎。我有所思在远道,一日不见兮,我心悄悄。 芒种之后,梅雨接踵而至,烦闷与青苔一起,在潮湿的气候中滋长。 匪浅持着绘有山水的二十四骨油纸伞跟着少年身后,雨水顺着伞尖,滴落在她的脚背上,沁冷冰凉。 她来自丐帮,少年的侠名早已耳闻已久,入浩气,也是为了这个倾心已久的人。 与他相处越久,越是为他所吸引,但同时也更为他担心。 “少盟主,其实你不用冒雨巡查的。” 梅雨总是带来疾病,而少盟主的身子却比她曾以为的孱弱些。 “反正也是闲着。”穆玄英回头,报以一笑。并问道,“尹前辈好些了么?” “多亏了少盟主,康夫人已经陪尹帮主去万花谷求医了。”说到这件事,匪浅就十分高兴, 少盟主救了尹天赐,并让人送回,于丐帮,是大恩一件。郭帮主对他更是赞不绝口。 “沈眠风和恶人谷狼狈为奸,着实可恶,匪浅手中的打狗棒,绝不饶他们。” “不对。”穆玄英握紧手中的伞,眼中露出哀伤,“救尹帮主的是莫雨,不是我。” “啊?”匪浅睁大眼睛,不敢置信,“那个杀人盈野的小疯子?” “他或许,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在雨打伞面的声响中,显得有些朦胧。 穆玄英并非没有回想过昆仑的事,或许,莫雨真的不知道浩气营发生的事, 如果他知道,便不会让自己就那么回去。 “少盟主……”匪浅第一次看到穆玄英露出这种表情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为什么要替恶人谷的说话?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? 她的疑惑还没问出口,不远就处传来号角之声,敌人来袭。 油纸伞跌落在水坑中,沾着泥色,打了个转,少年以率先赶去。 闯营地的只有一人,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。 穆玄英设想过无数次他和莫雨再次见面时的情形,但是没有哪次,如现在这般, 白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,墨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,遮住了半张脸,如同浴血鬼魅。 腥红的血液,顺着雨水,流进了泥土之中,潺潺不息。 穆玄英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四周的机簧之声让他认清现状, “谁也不许伤他!”穆玄英冲上前,接住摇摇欲坠的莫雨,喝退正欲攻击的守卫。 “毛毛。”失血过多的唇微启,喊出这个久违的名字,染满鲜血的手颤巍巍地摸上他的脸颊, “我想见你。” 血腥的味道充斥着嗅觉,扶着莫雨的手,被温热的血液染红, 眼泪和雨而下,穆玄英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:“莫雨哥哥。” 只是莫雨并没有再回应他,手无力的垂下,失去知觉。 “小月,叫小月!”他歇斯底里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雨一整天都在下,天空阴霾不开,河流高涨,就连营地也一片浅洼。 穆玄英蹲在门口,将脸埋在双膝之间,莫雨的血渍,印在他蓝色的外袍上,触目惊心。 而恐惧如影随形。 除了等待和祈祷,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。 神啊,我该如何是好? 越是这种时候,过去的记忆越是如潮水涌现,他们一起长大,一起流亡,一起颠沛流离。 他为了给他偷一个肉包而遍体鳞伤,他为了替他治热病去求贪财的郎中,他把最好的都给了他,他说,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。 他知道,莫雨一直在保护自己。 所以,我也想保护你啊。 但是现在,你生死未卜,我却什么也做不了。 莫雨哥哥,当初你等我醒来的时候,又是何种心情? 求求你,不要离开我。 唯有此愿,求神垂怜。 穆玄英拽住刚出来的陈月,急切的问道:“他怎么样了?” 陈月已略有疲惫,努力的组织了一下语言,回答:“已无大碍,只是新伤加旧患有些麻烦,何况他之前受了很重的内伤。” “是降龙十八掌……”穆玄英神色黯然,又说道,“我进去陪他。” “玄英,现在有我在,你先去休息,晚点再来替我。” 陈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,这里是浩气盟的领地,他们至少要有一人陪在莫雨身边,直到他醒来。 穆玄英自然明白,但是他只要一闭眼,脑海中就满是莫雨浑身浴血的样子,这让他如何休息的了? “我想陪在他身边。” 我希望他醒来,第一眼就能看到我,我希望在他需要我时,我就在他身边。 陈月叹了一声,自知劝不住他,只好说:“那你先去换身衣服,别太勉强自己。” 匪浅心理很不是滋味,穆玄英在门口守了多久,她就在旁边陪了多久。 文鳐说,那个闯营的是恶人谷的小疯子莫雨。 匪浅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,让那个家伙如此莽撞,敢独闯敌营。 她更不知道,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,能让穆玄英现在如此伤心欲绝。 但是她知道,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莫雨,事情就会变得十分麻烦。 浩气盟的少盟主不该与恶人谷的少谷主来往过于密切。 她抚着紫佛竹的伞骨,轻声的问向陈月:“里面的……是……” “是我和玄英,最重要的人。”陈月如此回答。 所惑为何?所求为何?所怨为何?所息为何? 惑而不解,求而不得,怨而不化,息而不止。 莫雨醒来的时候,乌云还未散,持续不断的雨拍在窗楞上,淅淅沥沥,惹人心烦。 他四处张望了下,没见到相见的人,难掩失望。 而对于守在床边的陈月,莫雨一点也不意外,毛毛离开昆仑后,所有的动向,都有人向他汇报。 事实上,如果陈月不在,他也不会贸然闯营,他可不相信浩气盟的那些大夫。 “他守了你三天,我哄他去休息了。”陈月明白他的心情,解释道。当然,所谓的“哄”,是给他扎了一针。 “三天?”莫雨皱眉,问道,“我睡了几天?” “这是第四天。” “我伤的有这么重?”莫雨惊讶,他对自己的伤势还是很清楚的,那些弓箭手想真正伤到他,可没那么简单。 “没有。你只是失血过多而已。”陈月说,“所以我给你加了点药。” “……”莫雨和陈月大眼瞪小眼,一时无语。 陈月轻轻叹了口气,她这么做,虽然有些轻率,但是也不过是为了让毛毛明白自己的心意。 “这不本来就是你的目的么?”她责问莫雨。 莫雨干笑两声,不作解释。 虽说如此,但是陈月依然很担心,受伤是真的,有一刀几可见骨,是真有人想要他死。 “莫雨,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“重要么?”莫雨反问,刀尖舔血对他来说不过是平常,只是想起莫蓉蓉的死,他一瞬间变得阴鸷, “我莫雨,有仇必报,有债必还。” 他知道死者已矣,但是复仇,是他唯一能替蓉蓉做的事了。 那些伤你,害你的,我必要让他在鲜血的恐惧和悔恨中死去。 一个,都不会放过。 “莫雨哥哥……”陈月觉得这样的莫雨,连她都觉得陌生,更是不安起来,“你来,是想带毛毛走么?” “十年了,小月,他们把他从我手中夺走已经十年了,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滋味。” 什么也保护不了,什么都改变不了,无可奈何,无所适从。 “小月,浩气盟可以离间我们,那我用点手段夺回属于我的东西,有什么不对?” “他不属于任何人。”陈月只觉得无比苦涩,莫雨已经醒了,她也可以安心的去休息,这些天,为他担惊受怕的又何止毛毛一个。 “莫雨哥哥,如果你真的在乎他,就别再让他因你伤心了。” 我又何曾舍得让他为我流一滴眼泪,莫雨以手覆额,遮住这青天白日的明光。 已恨碧山相阻隔,碧山还被暮云遮。 窸窸窣窣的声响,少年蹑手蹑脚的爬上他的床,和衣躺在他身边,距离近到莫雨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。 心中莫名躁动不安,但是他依然选择继续闭眼装昏睡,想看看少年到底打算做什么。 少年抬手摸着他的脸,很轻,似乎怕惊扰他,语气中带着些许哽咽: “莫雨哥哥。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?” ——我已经醒了,毛毛。 “莫雨哥哥,那次在万花谷,你等我醒来的时候,也是我现在这种心情么?” ——对不起,毛毛…… “文鳐跟我说了蓉蓉的事,莫雨哥哥,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,但是你还有我,你醒过来好不好?” —— 哎…… “莫雨哥哥,只要你醒来,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。” ——毛毛,我想要的,只有你而已。 “莫雨哥哥,我喜欢你,求求你,别丢下我一个人,好不好。” 少年说着说着,已经小声啜泣起来。这些天他已经哭了不知多少次,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,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, 都是因为你,因为你,我变得如此软弱。 “毛毛。”莫雨拭去他的眼泪,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哭。” 穆玄英大哭起来,伸手搂住他的脖子,泣不成声:“莫雨哥哥,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。” 疼啊……毛毛的举动,拉伤了他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,莫雨只能咬咬牙,忍着痛。 “傻毛毛,我怎么会丢下你呢。” 哭了一会儿,穆玄英终于稳定了情绪,松了手,问道: “莫雨哥哥,你什么时候醒的。” “就刚才,在你说可以答应我任何事的时候。毛毛不会食言吧。” 穆玄英觉得有种被坑了的感觉,努了努嘴,说,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玄英决不食言。”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,“但是我知道莫雨哥哥一定不会让毛毛为难的。” “……”毛毛已经学会跟他用迂回战术了,值得嘉奖,但,还是太嫩了。 莫雨伸手,将他搂在怀里,语气氤氲: “毛毛,我想要什么,你明明很清楚。” 莫雨的呼吸吹到他白皙的皮肤上,让他从脸颊红到耳根, 穆玄英轻咳了一声,让自己心绪保持清明,也总算想起当务之急: “我去把小月叫来,看下你的伤势。” 只是莫雨却将他搂的更紧,钳制住他的挣扎: “别动,让我再抱一会儿。毛毛,你知道,我有多想你么?” “嗯。” 我知道,只因我的思念,决不比你少一分。 “毛毛,昆仑浩气营的事,我真的不知道,相信我。” “我相信你。” “我爱你,毛毛。” 毛毛,我所有的快乐和痛苦,都源于你, 如果哪天,你要离开我的话,就请先杀了我。 “我也一样,莫雨哥哥。” 穆玄英缩在他怀里,喃喃轻语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他想夺回他的毛毛,所以他需要力量,但是力量又是什么? 武力?权力?谋术? 武力之巅剑圣,困于大明宫,权力之主李隆基,败走马嵬驿。谋术之最鬼谋,又在何方? 遇到的越多,思考的越多,迷惘的越多。 莫雨穿上外套,有翅膀的鸟儿永远比人更快,南屏山的消息,已经传来。 穆玄英将药碗放在桌上,看着已经起床的莫雨,微显错愕: “莫雨哥哥,你要离开?” 莫雨才刚醒,小月说他目前状况并不容乐观,如果就这样离开,只怕遇上仇家伏击。 “毛毛。”莫雨咳了一声,一边将袖口束紧,“我不能在这里逗留,我来这里已是第五日,你的可人姐姐已经在路上了。” 穆玄英脸色一白,深知就算自己有意压下了关于莫雨的事,也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了, 如今马嵬坡还在他的掌控之下,他能护他平安,但是如果可人姐姐来了…… “但……外面那些想杀你的……” 莫雨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,笑着说:“死在外面总比死在浩气盟好。” “不要用这种口吻说这种话。”穆玄英略有激动,你明知道,我为此担心。 莫雨敛了笑容,看着低着头犹豫不安的穆玄英,眼中闪过一丝精明,语气格外温柔: “毛毛,我必须离开,没得选择,就算我伤势没好,就算外面仇家在等我。” 我还是没有办法保护你么,还是像之前一样除了为你担惊受怕什么也做不了? 穆玄英咬着牙,压抑着心中的惶恐:“我可以求可人姐姐,让你在这里养好伤……” “然后成为阶下囚么?”莫雨冷笑一声,嗤之以鼻。 知道无论如何,莫雨都是走定了,穆玄英心一横,做出选择:“我跟你走。” “什么?”穆玄英的声音说的很低,莫雨故作没有听清。 “带我一起走,我来保护莫雨哥哥。”他必须保护他,无论付出什么代价,就如当初紫源山那样。 莫雨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,亲吻他的额头:“傻毛毛。” 这一次,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妨碍我们,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,我会全部解决。 匕首刺穿信封,钉在桌上,一旁的药碗,只剩下残渣,而屋内,已人去楼空。 陈月愣了愣,他们就这样走了,明明是意料之内,心中却空落落的, 至少,跟我告别啊。 她苦笑,那天,毛毛抱着浑身浴血的莫雨,哭着让她救他。 她的手,害怕的连银针都拿不住。 她以为他伤的很重,她害怕她的手无法救他 但是她必须坚强,如果连她都不知所措,毛毛又该依赖谁呢? 当她发现他只是皮肉伤时,真是百感交集。 为之高兴,为之苦涩。 你真的很残忍,为了自己的目的,完全不管他人感受。 她取下信封,看着“玄英拜上”四个字,幽幽的叹了口气。 “少盟主,可人坛主来了。”匪浅推门进来,朝里面嚷嚷。 但只见到屋内的陈月,隐隐觉得不安,试探性的问道,“少盟主呢。” 陈月扬了扬手中的信,说:“让可人坛主过来吧。” 既然这是你们的选择,我就帮人帮到底吧。 当可人在南屏山收到从马嵬坡送往浩气盟的急信时,便留了一个心眼扣下。 事情比她想象中的糟糕,她不敢上报落雁峰,便将事务暂托给月弄痕, 只身前来,想在谢渊知道前处理掉。 可是,就算她日夜兼程,快马加鞭,依然还是迟了, 莫雨带走了穆玄英。 这个事实让她十分生气,大将临阵脱逃,撂下所有士兵弟子于不顾,于理于法,皆为死罪。 她没想到,玄英当真为了那个小子,如此荒唐。 而更让她勃然大怒的,是莫雨留下的匕首,她自然认得,这是上一次她输给莫雨,他从她这里拿走的战利品。 莫雨把匕首留下,只有一个理由,因为他有了新的战利品。 你看,最后还是我赢了。 真是令人生气! “他们是何时失踪的?”可人问道。 “是……”文鳐刚想回答。 匪浅便抢答道,“从昨天下午就再也没见过少盟主了。” 谎言脱口而出,匪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,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今天早上, 她看得出来他很开心,因为那个人醒了。 文鳐看了匪浅一眼,心中也做了决定,说道:“大概是昨天,现在估计已经追不上了。” 可人看着桌上的药碗,敛眉,没有继续追问,只是道: “传令下去,封锁所有路口。恶人谷莫雨诈伤诱敌,利用少盟主的宅心仁厚,将其掳走。若恶人谷不将人交还,我浩气盟,觉不善罢甘休。” 她知道穆玄英是自愿走的,但是这个事实不能传出去,有时候,我们需要谎言。 “可人坛主,可否听我一言。”陈月拦住要去传命令的文鳐,问向可人,“你真的想要玄英回来么?” “难道让他留在莫雨那个疯子的身边?”可人反问。 “我与毛毛,情同姐弟,我不在乎他留在谁身边,我只在乎,在哪里他更安全。可人坛主,你是想让他与莫雨一起退隐江湖,安度余生,还是想让他与你们一起出生入死,血洒战场?” 当然是希望他好好的,可人把玩着那把匕首,眼中情绪氤氲不开:“只是,与莫雨在一起,恐怕不见得安全。” “我们一起长大,莫雨对他的感情我很清楚,我确信,他不会让毛毛受到任何伤害。” “他给他的伤害已经够多了。”可人说着,略有愤恨,但说出的话,却改了口,“少盟主旧疾复发,与陈月姑娘一起于万花谷养伤。并传信与我,让我暂代马嵬驿事务。此事,任何人再有旁加议论,军法处置。” 这个处理,让匪浅和文鳐皆松了一口气,连忙领命。 可人望着手中的匕首,就算不强行追回穆玄英,但也绝就这样作罢,至少她需要知道玄英在哪。 “传信恶人谷营地,若十日之内不交出莫雨下落,我必平了它卧龙坡的恶人营地。” 米丽古丽几乎怀疑莫雨是不是故意激怒可人来坑她, 她暂代马嵬坡之职,原本以为是个轻松的差使,却被浩气盟的一封急信,扰了心情。 信的内容很简单,可人让她十日之内交出莫雨的下落,否则开战。 先不说自己确实不知道那个小子在哪,就你浩气盟要找人,凭啥让我恶人谷的出力? 但是米丽古丽也知道,盛怒之下的可人不好对付, 真是个进退两难的烂摊子。 “莫雨,到底想做什么?”米丽古丽问一旁的莫菲。 莫菲是是莫雨七个仆从中最小的,碧玉年华,皓齿明眸,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顿生好感。 “少爷的心思,哪是我们这些下人敢妄加揣测的。” “那莫雨让你来做什么?”米丽古丽皱眉,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。 “少爷带走了小少爷,浩气盟必不罢休,希望圣女大人妥善处理此事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” 这是在开玩笑?你把人家继承人带跑了,让我去解决矛盾,这不摆明了是坑人么! “我为什么要帮他?” “因为找不到莫少爷的可人坛主,必然会找就近的圣女大人麻烦。”莫菲看着米丽古丽手中的信封,揶揄一笑。 “这是我没得选择的意思?” “蓉蓉的死,少爷不会忘,我们不会忘,有仇必报,有债必还。”莫菲道, “圣女大人,我已告诉了你少爷在哪,那么你会如何选择?” “……”这里理由,让米丽古丽无法拒绝,莫蓉蓉的死,她们都有责任,何况莫雨如果是去报仇,她又怎能再卖他一次, “莫雨是打算利用我牵制可人?罢了罢了,我就帮他一次,谁让我有愧于他。” 她不希望莫雨与浩气的走的过近, 又不得不承认,没有穆玄英,现在的莫雨,恐怕已是复仇之鬼。 万事皆驳论。 如果莫雨带走了穆玄英,可人的意思就格外明显,她必然是压下了消息,甚至没有通报谢渊, 所以浩气盟不能去兴师动众的去找人,而恶人谷,却可以光明正大的找他们的少谷主。 米丽古丽攥紧信封,若是如此,对可人,也并非全无胜算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 你所失去的,皆是你不应得到的。 裴挽召呆呆的望着桌前的盒子,一字排开,已经集了四个。 第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小妾,第二个是他最好的朋友,第三个是他最疼爱的弟子,第四个是他最敬重的长辈, 每隔两天他都会收到一个这样的盒子。 汝之所爱,皆为尘土。 吾之憎恨,焚身噬骨。 后悔么?裴挽召问自己?不,他从来都没得选择,就如同因为女儿高烧,无法在安禄山攻破城门前离开长安一样。 他唯一能做的,只有选择最正确的那条路。 可是现在看来,无论哪条,对他而言,都格外荆棘。 他留在了长安城,只怕再也难得到李唐的信任, 他想投靠安禄山,但至少要有足够的才能得到赏识。 300弓箭手折损,失去莫雨和穆玄英的线索,无论是对哪方,他都没法交代。 他输得一败涂地,安禄山不会养废物,留着他,不过是待价而沽。 李唐他回不去,他空挂着京兆少尹的头衔,对长安城的百姓粉饰太平,但他知道,他只要踏出城门便是万箭穿心。 这便是现实,如过独木,前狼后虎。 鸡鸣第三声,他才从一片死寂的思绪中惊醒。 守在门口的教头,朝屋内唤了一句:“大人,辰时了。” 是么,已经是这个时辰了。裴挽召用袖子擦着已经开始发臭的盒子,喃喃自语: “今天的盒子要送到了吧。” 不知道里面会是谁,但是又有什么区别呢,一定是自己不想见到人。 “大人,我们真的要这么坐以待毙么?”教头方平章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,哪受得了这恶气。 “把能遣散的都遣散吧。”裴挽召说,这是我的报应,我的因果。 我们每个人,都应该为我们所做的事付出代价。 穆玄英抿了一口药汤,确定温度适中后,才端给莫雨:“雨哥,药好了。” “这种事,让红泥她们做就好了。”莫雨合上手中的书卷说道。 “可我没什么事做。”在马嵬坡忙碌惯了,突然闲下来,倒有点不习惯。 穆玄英伸手拿起莫雨刚才在看的书,与其说是书,不如说是手稿,并未装订成册,部分地方还有改动痕迹, 第一页上写着五个大字《大燕开国史》 [正月一日,安禄山定洛阳为都,范阳为东都,称雄武大帝,国号大燕,改元圣武元年。] “雨哥对这个感兴趣?” 前几日莫雨说要去聚贤书院“借”书,看来借的正是这本。 “没有兴趣。不过这本书是安禄山授意写下的,从中可以看出些那老头的喜好。” 不过是为了知己知彼而已。 “要对付他么?”穆玄英敛眉,安禄山并不好对付,不然九天也不会一时无措。 莫雨拉着因担心他而显得格外温顺的穆玄英坐在自己腿上,说:“毛毛不用担心,我并不打算做什么。” 穆玄瘪起嘴,不太相信,他深知莫雨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,他甚至并不喜欢人类,如果要静息养伤,去哪里都行, 可他偏偏选了或则长安城。穆玄英知道,莫雨要找的人在这里,而理由,他也明了七八分。 “雨哥……不要伤及无辜。” 莫雨笑了笑,一口咬在穆玄英白皙的脖子上,直到听到他吃痛的嗯了一声,才满意的舔了下伤口,问道: “毛毛,何为无辜?” “池鱼之人,非奸非恶非贼非罪。” 不忍杀无辜,所以分黑白。 莫雨摸着他的脸颊,他虽不以残酷暴行为乐,但却也从不忌惮使用任何极端手段。 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,一万个人的死亡是数据。 对莫雨而言,如果莫蓉蓉的死亡是悲剧的话,那么剩下的,便是数据问题了。 而这点,毛毛不会理解,他也不打算让他理解。 莫雨环住他的腰,瘦了,他的毛毛,前些天一定吃了很多苦。 “若说罪的话,那毛毛你也是有罪之人哦。” “我?”穆玄英疑惑。 “丈夫年二十,毋敢不处家,女子年十五,毋敢不事人,此圣王之法也。《墨子·节用上》” 穆玄英没想到他会说这个,略有尴尬,“这么说的话,雨哥你不也是。” “是的呢,我已经罪无可恕了。”莫雨舔了一下他的耳垂,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,“那么我的穆少侠,你是打算把我绳之以法呢,还是以身饲虎,助我改邪归正呢?” “……”被如此调戏,穆玄英面红耳赤,刚欲开口,便为一吻堵住。 与以往的浅尝辄止不同,这次的吻,蛮横的掠夺着他的气息,那中药的苦涩与情欲的甜腻,自舌尖化开,让他迷乱。 靴子中有匕首,触手可及的墙上也悬挂着利剑,他知道自己若想反抗,并非难事。 但,从决定与他一起离开的那一天起,他就知道,这一天迟早会来。 是的,他一直都清楚。 莫雨的手探向他的衣摆,却并没有继续,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。 [你会拒绝我么?] 穆玄英闭上眼,伸手搂住他的脖子,笨拙又青涩的回应着这个吻。 [但愿君心似我心,相思莫相负。] 外面山河破碎,长安城内却显得一片祥和, 但因壮年男丁都被应征入伍,往来叫卖皆是些老弱妇孺。 已经换上的浅蓝深衣领口太低,穆玄英不得不拉高些,才能遮住欢爱后的吻痕。 药店的老板娘絮絮叨叨的扯着无关的事,战争让伤药的需求量加大,但交通也成了麻烦,货源紧缺。 “小公子要的这几味药,是治外伤的么?哎呀,现在多事之秋,恶匪也多,经常有人受伤,小公子家是谁要这药啊。” “我兄长。”穆玄英客气的笑了下,被问的略觉疲惫。 “有治疗失眠的药么?”粉衣的小女孩踮着脚奶声奶气的问。 小女孩长得水灵,一时逗乐了老板娘,问道:“你家谁病了?” “最近父亲心神不宁,还失眠,夏儿想为他做点什么。”小女孩嘟着嘴,一副苦恼的样子。 “请个郎中吧,没看到病情,我可不敢胡乱开药。”老板娘虽然体恤小女孩的孝心,却不想因此惹上麻烦。 女孩摇着头,苦恼更甚:“父亲不肯请郎中,夏儿很担心。” “试试桂圆莲子羹如何?”穆玄英提议,只不过是补血养心的食物,不用担心用错药。 女孩眨了眨眼睛,转忧为笑:“谢谢哥哥。” “不用谢,希望你父亲快点好起来。”穆玄英揉了揉她的头,想,在稻香村的时候,他们差不多也这般大小。 小女孩踮起脚尖,吻了一下穆玄英拿着药包的手,灿烂一笑:“哥哥担心的那个人也会很快好起来的。” “小姐,小姐,你去哪了?”街上有侍女焦急的寻唤。 “我马上来。”女孩应了声,朝穆玄英挥挥手,“我叫裴夏,哥哥再见。” “再见。”穆玄英笑着跟他道别,又把名字念叨了一次,“裴夏。” 老板娘则继续唠叨:“哎呀,就是裴大人家的千金啦,说起来这个裴大人也倒霉,最近府上不知所犯了什么忌讳,死了好几个了,难怪裴大人睡不着,唉。” 笑容凝结在脸上,穆玄英只觉得诸事无常,荒唐巧合。 ================ 天子好征战,百姓不种桑。 天子好少年,无人荐冯唐。 天子好美女,夫妇不成双。 街巷的童子,奔走嬉戏,口中唱着这首《捕鱼谣》,只是他们还都太小,不能真正明白这战争带来的苦难。 “让开,让开。”安朝青斥开人群,嘴中骂骂咧咧,“废话多的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!” 百姓们纷纷给监斩官让出一条路,不敢触怒权贵。 年迈的老太太被燕军押解着,手上锁着桎梏,不得自由,嘴被油布堵住,不能言语。 穆玄英摇头,这样对一个老人,未免太过分,不知道犯了什么罪。 一旁的百姓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“颜家一门忠烈,竟然落得这个下场。” “可怜了颜老太太……” “安禄山真是残暴成性。” “你不想活了?敢说这话?” 穆玄英下意识的想按腰间的佩剑,却想起那把龙泉早已被他留在了马嵬坡, 那是谢叔叔赠给浩气盟的未来继承者的,决定离开的他已经失去了持有的资格。 虽然纵使是赤手空拳,这些燕兵也是不是他的对手, 但是今时已不同往日,他不再是那个毫无顾忌的少盟主。 救了人,他该如何安置?该如何处理? 他发现他唯一能求助的人只剩下莫雨,除此之外,再无仰靠。 没有正义的力量是暴行,而没有力量的正义则是空谈。 一思一索间,安朝青已经绑着老妇人踏上了刑台, 穆玄英拾起地上的小碎石,罢了,先救人再说。 空酒坛滚到行刑台的一角,满身酒气的男子推开人群,一副形神皆醉的摸样, 安朝青怒斥:“哪来的酒鬼,想捣乱么?” 男子打了个酒嗝,嗤笑着: “捣乱?正是,正是。都说侠以武犯禁,今日,小爷我就要乱一乱这大燕长安!” “来人,把他抓起来!!”安朝青气急败坏,怎能容这种醉鬼乞丐在自己地盘上撒野。 男子步履蹒跚的仰退了一步,勾起脚,将第一个冲向他的大燕长安卫绊倒,他口中念念有词: “汉钟离跌步抱酲兜心顶,吕洞宾醉酒提壶力千钧。” 这一踢一打,一擒一拿,一缠一锁之间,已经将围攻他的士兵打落了七七八八。 腿走八卦、醉眼朦胧,形醉意不醉,拳醉心不醉。 这醉八仙使得酣畅淋漓,围观的群众几欲拍手叫好。 穆玄英认得那金银双绝掌,百缎金掌无坚不摧,擒拿神兵,天下仅此一双。 便是,丐帮舵主,金银魔手尹放。 安朝青铁青着脸,没料到这闹事的小子这么厉害,斥责左右:“还不快给老子上!!” 只是这一上,便坏了事,他身边的守卫一走,在一旁伺机而动的其他丐帮弟子一拥而上劫走了囚犯。 安朝青也不是省油的灯,反手一个擒拿,抓住其中一个侠士,眼看劈脸就是一掌。 穆玄英屈指一弹,小石子正中安朝青肩胛骨,他吃痛的收了手,丐帮弟子也乘机逃离。 “放信号弹!!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!”安朝青捂着伤处怒吼。 巡捕房离行刑台很近,敌人是越打越多,何况信号弹一出,弈武坊的援兵很快便到。 颜老太太既然已经救走,那么再继续纠缠已无意义。 穆玄英用石子,击中正与尹放纠缠的卫兵,并击伤几个赶来的援兵, “走吧。”他对尹放说。 尹放揉了下鼻子,嬉笑着问他:“有酒么?有酒我就跟你走。” 翻过墙,躲过四处搜索的追兵,穆玄英本打算径直回家,但看着跟着他的尹放便犹豫了。 他叹了口气问道:“为什么跟着我?” “你不是说请我喝酒么。” “我有说过么?”穆玄英无奈,他何时做了这样的承诺? “刑场上,你默认了。” “你理解错了。” “是么,那我请你喝吧。” 尹放打算耍赖到底,他对这个身手极好的少年侠客心存好奇。 早在安禄山攻破长安城前,就有百姓携家避难而去, 长安城内,多有荒室,无人居住,遂也成了藏身之所。 尹放席地而坐,将一坛花雕削了封泥,递给穆玄英,边问道:“你叫什么?” 他在城内已有多日,城中情况了如指掌,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少侠,自是十分疑惑。 “在下姓穆。”穆玄英接过酒坛,犹豫了下,他并不擅长饮酒,上一次喝酒还是与莫雨在昆仑的时候。 尹放等了一下,没见他继续说名字,江湖有江湖的规矩,别人不愿意说的事,他也不会多问: “那叫你小穆好了,我叫尹放。” 少年侠气,结交五都雄,丐帮不成文的规矩,喝过酒就是朋友。 穆玄英道:“金银魔手尹放,尹天赐长子。我听说,失踪尹天赐已经回到了丐帮,为什么你还会在这里?” 尹放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,晃了晃酒坛,若有所思的说: “为什么?大概是因为我没能成为父亲期待的样子吧。” 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久别重逢的父亲,我既没有保护好妹妹,也没赢下那场比武,更没有能成为让你骄傲的儿子。 “我也一样。”穆玄英说,他想父亲如果还在世,会不会对现在的自己失望呢? “哈哈,就当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吧。”尹放碰了一下他的酒坛,做了一个干的动作,“你为什么来长安?” “为了一个人。” “恋人?” “算是吧。”穆玄英喝了一口酒,陈年的花雕香醇浓烈,溢在口中,涩而不开。 “战士军前半死生,美人帐下犹歌舞。” “为什么说这句?”尹放仰头,将坛中剩酒一饮而尽,大笑道: “但使龙城飞将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。” 他这句说的豪气干云,似乎自己就是那可以驱除鞑虏的飞将军李广。 可惜,冯唐易老,李广难封。穆玄英苦笑不语。 “所以说啊,城西城西,到底在哪里啊?”尹放背着醉倒的穆玄英,避开巡逻的燕军,沿着小巷找他说的住址。 他是在穆玄英醉倒后,才知道他酒量这么差的,不能喝就别喝啊,害的自己现在得送他回家。 “你欠我一次,知道不?” 背后的人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,尹放叹了一口气,又问了一遍: “你家到底在哪?” 穆玄英只在醉倒后说了一句城西,但是整个城西上百多户住宅,实在是如同大海捞针。 “你不说,我就只能把你丢去客栈了?” “……浩气盟……”背后的人支吾着冒出了这么一句。 浩气盟?原来小少侠是浩气盟的。尹放并不意外,但,浩气盟也忒远了, “你就不能说个靠谱的地址么?” “把他交给我吧。” 突然出现的声音,让尹放吓了一跳,虽然他因为询问小穆分了神,但是能靠他这么近而不被察觉的,绝对是个高手。 来人长发如墨,秀丽邪魅,眼神却格外敌意, 他很不高兴,尹放立刻作出判断,是敌非友。 尹放自然不会把朋友交给奇怪的陌生人,不假思索的拒绝:“不用了,我能搞定。” 莫雨很不爽,非常不爽,毛毛太久未归,他出来找人,便看到喝醉的穆玄英和陌生的男子在一起。 无视掉尹放对自己的警戒,莫雨放柔声音,轻轻的拍了拍穆玄英的脸颊,道: “毛毛,我们回家。” 虽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,但是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味道,还是让穆玄英本能的回应了一句: “唔,雨哥……” “……”尹放见两人确实认识,心里纵对男子有千百个怀疑,但也知趣的将人送还。 醉酒的穆玄英搂住莫雨的脖子,主动往他怀里蹭,腻腻的说了一句:“回家。” “那我就先走了。”尹放见人已经算送回,也如释重负,准备离去。 “等一下。”莫雨唤住他,递上银两,说,“辛苦了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乞丐尚且不吃嗟来之食,何况这刻意的侮辱。 “这是你将我弟弟送回的谢礼。”莫雨似笑非笑,但实在看不出任何感激之情。 “我不过是送朋友回来。”尹放皱眉,试图改变下他的想法。 “朋友?”莫雨嗤之以鼻,斜眼打量着他,问道,“在哪儿?” 过于明显的嘲讽,尹放愤然,冷笑一声,道:“抱歉,是我自作多情了。” 看到尹放拂袖离去,莫雨吻了吻穆玄英的额头,低声说: “毛毛,你有我就够了。” 你不需要什么朋友,也不需要其他的人,你只需要我,只我一人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汝之所愿,非吾之所求。 穆玄英醒来的时候,只觉宿醉后头疼欲裂, 莫雨端了一碗姜汤放在他床头,关切的问道:“难受么?” “唔……”穆玄英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,他喝多了,对了,是和尹放一起的。 他问道:“尹放呢?” 莫雨冷下脸,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悦:“毛毛,刚醒来不要问别的的男人。” “……”穆玄英揉了揉太阳穴,看着莫雨,问道:“为什么我不能问?” “我很介意。” “我和他只是朋友。” “毛毛,你只要有我就够了。”莫雨坐在他床边,摩挲他脸颊的动作,与他的话语一样轻柔蛊惑。 我将得到你的心,连同你的灵魂一起。 你将属于我,连同你的生命一起。 这话却让穆玄英觉得不寒而栗,一直以来,他都忽视了莫雨对他的占有欲早已失衡。 穆玄英挥开他的手,问道:“你把尹放怎么了?” 这个问题,让莫雨哑然失笑:“我能把丐帮的小少爷怎么样?” “但愿如此。”穆玄英钻回被窝,背对着莫雨,宿醉让他难以思考。 真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,莫雨想,他实在是太害怕失去他, 最初的时候,他发现自己对毛毛的感情超出伦理时,也尝试着找其他的事物来代替, 但是无论如何,都无法填补他在自己心中留下的空缺的。 我该拿你怎么办?我不想再让你难过。 “毛毛。”莫雨缓了一口气,试图打开话题,“我只是怕失去你。” 穆玄英觉得莫雨的话总能戳中自己,让他无法真的去生他的气, “莫雨哥哥,我不是你笼中的金丝雀,亦不是依附你而生的藤草,我寻求的是与你的对等和互相尊重,而不是一方的绝对控制。” 而我的心情,又该如何传达给你? 莫雨知道,他能带走毛毛,不是因为他的算计和阴谋,只是因为毛毛愿意跟他走。 如今这一切,是两人共同的选择。 他亦知道,毛毛比他看上去的倔强很多,若持续争执,只会两败俱伤。 “毛毛,对不起。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干涉,我也绝不会让你为难。” 他以退为进,避重就轻,“但,答应我,以后不要让我这么担心,不要和陌生人醉到那么晚。” 他是尹放,江湖上颇有侠名,不是什么陌生奇怪的人。 但是穆玄英也知道,他和尹放确实只是刚认识,莫雨的担心不无道理。 “对不起,雨哥,让你担心了。” “傻毛毛。”莫雨伸手,揉了揉他的头。 眼前这个人,实在是太干净,总是为他人着想,总是心存善意。 浩气盟把他教的很好,莫雨想,但是就算这份纯粹,让他更生贪欲。 长街人来人往,回纥胡马,各地风情,所以就算缠着绷带的酒鬼,也未能引起群众的关心。 尹放拎着酒壶,靠在树上,读着妹妹的来信。 依旧是一些闲话家常,只是在最后,说父亲已有好转,问他何时归来。 尹放并非不想回去,但是他甚至不知道父亲希不希望,自己见到他那副样子。 父子的关系,总带着超越与渴望超越, 很小的时候,他就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, [我想有一天,也能成为你的骄傲。] 所以在父亲失踪后,他更是以继承者的标准要求自己,直到那一战中败于郭岩。 郭岩很优秀,将当时几乎分崩离析的丐帮重新凝聚,若是自己,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。 他喝了一口酒, 罢了,罢了,无他,人生尽欢,酒作茶。 “尹放!尹放!!” 尹放听到有人在喊他,便将信揣回兜里,并不打算搭理。 不过穆玄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,皱着眉,问道:“为什么不理我?” 尹放掏了掏耳朵,昨日的怨气还未消,反问道:“少侠你谁,我们认识么?” 穆玄英脸色黑了几分,意识到莫雨肯定说了些什么,又气恼又愧疚, “抱歉,我哥他……没什么恶意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 这都没恶意?那什么叫有恶意? 尹放想讽刺几句,但是抬头看到穆玄英闷闷不乐的样子,就有些心软了。 自己何必这么小心眼呢? 如果是小莲和刚认识一天的朋友,喝酒喝到……绝对不行!!! 不对,不对,小穆和他都是男的,有什么好担心的,这次明显是他哥不对! 两人皆沉默了半响,尹放叹了一声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:“算了,我的朋友是你,又不是你哥,管他呢。” “对不起。”得到尹放的谅解,让穆玄英很开心,道,“这次我请你喝酒赔罪吧。” “不要!”尹放斩钉截铁的拒绝,“你酒量太差了。” 穆玄英只承认自己酒量不好,但还没有到差的地步:“那是因为你用陈年花雕灌我。” “难道还喝掺水的炮打灯?那种能算是酒么?”对于酒的问题,尹放一直很坚决。 唯酒与美人,不可负也。 “……那你想喝什么,我请你。” “我现在要去布衣老头去喝酒。”尹放顺手拍了下他的背,看得出穆玄英还没从宿醉中恢复, “你呢,宿醉之后先去好好休息。” 知道尹放关心自己,穆玄英很感激,也不再纠结,但是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。 “尹大哥,我还有一事,不知……” “恩?什么?” “长安城内,有个裴大人,我想知道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事。” 他不能去问莫雨,莫雨不会告诉他真相。 “裴大人?你是指裴挽召么?”尹放想了一下,这个裴挽召并不在丐帮的观察范围之内,他对他的事也知道并不详细。 “我让人打听下。明天来相玉楼找我吧,” “谢谢尹大哥。” 见完尹放,他本欲直接回家,但是很快被街边的商贩吸引。 梅雨过后,端午紧接而来,节分端午自谁言,万古传闻为屈原。 那个爱国的诗人,报国无门,抱石投江,以死明志。 楚国将亡,我何以独活? [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。] 穆玄英摘下地摊一个傩舞的狰狞面甲,恶鬼眦目欲裂,似乎在叫嚣着对现实的不满。 “这位小公子,要买么?”商贩热忱的迎上来。 还未待穆玄英回答,手中的面具便被抽走,少女以面甲覆面,发出银铃般的笑声, “这个我买了。” “这……”商贩为难,这明明是这位小公子先看中的。 “给她吧。”穆玄英不想跟她较真。 少女却有意与他作对,拦住他的去路:“穆公子,别来无恙。” “我们认识么?”穆玄英疑惑,他接触的同龄人并不多,女子就更少了。 “你不认识我,但我认识你,认识很久了。” 少女摘下面具,露出清丽的面容,狡黠轻笑:“我叫肖天歌。” 可人说过,敌人分两种,一种值得你敬佩,一种却是你不想再见到的。 米丽古丽是第一种,肖天歌是第二种。 “有什么事么?” 少女眼眸流转,绕着穆玄英转了一圈,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。 这让穆玄英不得不委婉的表示天色不早,他要回去了。 少女噗嗤一笑,问道:“他总是这样,控制欲太强。” 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,穆玄英选择以静制动,看她接下来想说什么。 肖天歌等了一下,见,穆玄英没有接话,顿觉无趣, “我以为你会好奇我们的关系。” “问了你会说实话么?”穆玄英反问。 这个回答,让肖天歌笑意更深,有些时候没有答案,才最为可怕。 “得到的有恃无恐,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。” 她舔了一下唇,说道,“梦想之所以美丽,是因为他遥不可及。” 穆玄英大概明白了她的用意,笑了笑,只是回答: “有劳挂念。” 他并不想跟肖天歌争辩什么,因为那样实在是太蠢, 他既已经做了决定,那么无论什么结局,他都会承担。 “已经十天了。”可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,示意坐在对面的米丽古丽。 凉亭很小,堪堪遮了风雨,呼啸的寒风吹的手发冷, 米丽古丽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酒杯,似笑非笑的说:“所以我来见你了。” “莫雨的下落呢?” “你找他做什么?他对你做了什么?”米丽古丽明知故问。 蓉蓉的死,让她觉得欠了莫雨一次,所以这次,就算并不情愿,她也得帮忙。 “明人何必说暗话。”可人挑眉, “玄英涉世未深,受人诱导,作出鲁莽之行,我可以谅解,但他莫雨难道一点都不懂么?” 她实在是很生气,临阵离将已是兵家大忌,何况是和恶人谷的人私奔了去, 这要是传出去,让玄英以后在江湖上怎么立足? 莫雨只念私心,却没有为玄英的名声考虑半分。 “大概,他知道你会帮忙隐瞒吧。”米丽古丽很清楚,莫雨并不希望穆玄英做这个少盟主,所以他才会不在乎。 可人脸一白,她知道莫雨利用了她对穆玄英的关心, 因为知道她一定会帮玄英,所以才更有恃无恐,她就这样被迫成了帮凶。 “我要知道玄英在哪,我不可能一直瞒下去,要在谢盟主知道前,把这件事解决。” “解决?怎么解决?不顾他的意愿,将他强行带回去?”米丽古丽嗤笑。 可人敛眉,事实上她确实没想好要怎么做,但是至少,她要去亲自去确认玄英的想法。 她用手指压了压石桌,语气冷了几分:“我说过,如果交不出莫雨的下落,我就平了你这小营地。” 这是在恐吓?米丽古丽丝毫不退让,她知道她该怎么做,她手里有可人的软肋。: “你总说我们是卑鄙小人,这次你若要强行动我营地,我就让你知道,什么叫卑鄙手段,别忘了,穆玄英可算是在我们手里。” “你!”正因为会这样,所以她才讨厌莫雨带走玄英,当初她就不该让玄英离开浩气盟。 见威胁凑效,米丽古丽也无意继续为难,笑着为她斟满空杯,说道: “何必这么急切,万物并非非黑即白,万事并非非对即错。” 莫雨有他的考量,至少她这么希望。 “莫雨不是他的好归宿。”可人说,他手上都是浩气盟兄弟的血,他们之间是血海深仇。 玄英现在可能还不能意识到,但是若莫雨没有退出恶人谷的意思,他迟早会明白,以最残酷的方式。 “要变天了。”米丽古丽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,这是王遗风之前对他们说的话, 江山更换,日月移位,谁是成王,谁为败寇? “所有的格局,将会重新洗牌。” 到时候,是国仇,还是家恨?是私情,还是大爱? 战火焚烧旷野,无论是浩气盟还是恶人谷,我们都不能幸免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无为名尸,无为谋府,无为事任,无为知主。 此为红尘秘意。 莫雨翻着书房里的藏书,他买下这座宅邸的时候,所有的事物都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,而屋子的原主人似乎爱好颇为广泛。 “在找什么?”穆玄英凑过来,看着地上散乱的书册,忍不住问道。 “棋谱,闲着无聊。”莫雨随手将书丢在地上,一会儿让红泥收拾就好。 “这么快就回来了?” “恩,遇到个人。”穆玄英有点看不下去他把书房弄的这么乱,一本本的拾起,帮忙收拾起来。 莫雨听出他语气中的迟疑,便顺着他的话问道:“谁?” 手中的动作顿了下,穆玄英说:“肖天歌。” “哦。” 穆玄英一直看着莫雨,他想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,但是听到肖天歌这三个字的莫雨,只是皱了下眉,便继续漫不经心的找他的书。 穆玄英不死心,问道:“你和她什么关系。” 这个问题,让莫雨停下动作,回头看他,听到肖天歌这个名字,他就知道毛毛一定会问点什么,但他并不知道肖天歌到底跟他说了什么,无论是询问还是否认,都只是怕弄巧成拙,徒添猜忌。 “她啊……”莫雨思索了一下,说,“我刚入恶人谷时,她告诉我炎狱山上有药草,对治腿伤,有奇效。” “那找到了么?” “什么都没有,毛毛,除了毒虫和猛兽,上面什么都没有。”莫雨还记得他活着回去的时候,肖天歌惊讶的样子, “从此之后,我学会了如何识别谎言。” 当然事后他将肖天歌从烈风集的悬梯上推下一事,没有必要告诉毛毛。 莫雨这个故事,回答了穆玄英两个问题。 一个是他和肖天歌关系很糟,一个则是肖天歌说话不可信。 穆玄英沉默,这是莫雨第一次跟他说在恶人谷的事,他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,但是被莫雨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,他依然觉得心惊胆战。 他们的成长经历相去太多,或许对一些事的态度有所分歧,但是他愿意去试着去沟通与协调。 “就没有其他人了么,恩……我说的是朋友。” “我有你就够了。”莫雨抽出这一层最后一本书《棋势》,他勾起嘴角,运气不错。 十年勾践亡吴计,七日包胥哭楚心。 相玉楼的二楼,年迈的说书人,说着这个申包胥哭秦庭的故事。 穆玄英对这个故事很熟悉,很小的时候,他就听月弄痕说过。 伍子胥怒而离楚,对天发誓,我必亡楚。 其好友,同为楚臣的申包胥回答:子能覆之,我必能兴之。 昭王十年,吴国以伍子胥、孙武等为将,连战连胜,大破楚国。 申包胥跋涉谷行,上峭山,赴深溪,游川水,犯津关,躐蒙笼,蹶沙石,至于秦庭。 于是依于庭墙而哭,日夜不绝声,七天七夜,滴水不进。 说书的老先生,正讲到动情之处,沧老的声音,带着哽咽,似乎就是那秦庭之上痛哭的申包胥。 “楚国啊,我不求封地,不求荣宠,不求高官,不求厚禄,我只求这片悲凉的大地不要再流出无辜者的鲜血。” 沙哑的声音,穿透心灵,客座之人,不知是有感而发,还是触景生情,竟跟着偷偷的呜咽起来。 祖国啊,如今你满目苍夷,我又该如何救你? 有人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,尹放缠着绷带的脸,在眼前放大。 “在发什么呆?” 穆玄英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,问道:“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么。” 尹放看了一眼说书人,见他正说到申包胥的忠诚与坚毅终于打动秦哀公,便回答: “秦王出兵援楚,收复郢都,并为申包胥亲赋《无衣》,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。与子同仇!” 岂曰无衣?与子同泽。王于兴师,修我矛戟。与子偕作! 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。与子偕行! 穆玄英念着这首诗,怔怔的出神, 尹放看他这么哀伤的样子,有点不知所措,连忙换了个话题: “那个……啊……对了,你要我查的事。” “恩?” “那个裴大人和安禄山有来往,是个奸臣。”尹放在穆玄英对面坐下,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,喝了一口,觉得不尽兴,便直接拿起酒壶灌起来。 “最近裴府死了很多人,貌似是惹上了什么仇家。嘛,不管是谁,反正是黑吃黑。” “果然和安禄山有关么。”穆玄英并不惊讶,那么一切都联系一起来了。 “这样的贪官死一个少一个。”尹放觉得这也算是一种替天行道了,说着,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穆玄英。 “这……”穆玄英接过,在桌子上摊开,是长安东街的地图。 “我何时说过要这个?” “东街是长安重地,守备森严,你不想要可以还我。” 穆玄英将地图收入袖中,由衷的向尹放道了一声谢。 “记得你欠我第二次了。”对于举手之劳,尹放一向不吝啬,何况,让对方欠自己一个人情,总不会吃亏。 “不过呢,裴挽召的仇家可不是简单,我派去的探子,全都一无所获,你小心点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穆玄英笑笑,“就这样给我地图,不问我想干什么么?” “我看人一向很准。”尹放说,事有可知者,有不可知者。如果小穆不愿意说,他不会刨根问底,这是做朋友该有的底线。 “谢谢。” 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。 女子合上门扉,看到在门口犹豫不决的丈夫,悄声问道: “夏儿还没睡着,不进去看看么?” “不用了。”裴挽召搓了搓手,两天前,教头方平章死在门口,浑身浴血,裴夏吓的一病不起。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裴夏和夫人送走,但是敌人不会放过她们,这样的烫手山芋,没有人敢收留。 都是我的错,他想,是我连累了他们。 女子上前,握住夫君的手,说:“无论发生什么,我们一起承担。” 被妻子握着的手,微微的抖动,裴挽召以手覆眼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 “说什么傻话。”女子温婉一笑。 他抽回手,下了决心,毅然的将女子往回推:“你进去陪夏儿,这里我守着。” 距方平章死已经两天,他的身边的亲人只剩下妻女, 他知道今天他们一定会出现,会让他所有的欢喜,都化为灰烬。 他所能做的,不过是殊死一搏,裴挽召坐在台阶上想,如果要复仇的话,就把我的生命拿去吧。 穆玄英坐在屋顶,拜常年习武所赐,他一向耳目灵敏。 屋内的小女孩向母亲撒娇,问父亲为什么总不来见她。 “等他忙完,便会来见你,夏儿要乖乖听话。”母亲回答。 “夏儿会听话。”小女孩说道,“方叔叔他……” “那不过是夏儿做的噩梦,等夏儿病好了,就让方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。” “一言为定哦。” “恩,一言为定。” 他伸手,月光穿过指缝,漏在眼睛里。 送君南浦,伤之何如? 两个女子跃上屋顶,看到有人捷足先得,年纪略小的又后退了一步,看了看在下面苦守的裴挽召,犹豫了些许,才低声唤了一句:“小少爷。” “他竟然让你们来做这种事。”穆玄英苦笑,莫菲的年纪比他还小,杀人对她来说,实在是太早了。 莫红妮连忙解释:“是我们想为蓉蓉报仇。” 这个穆玄英当然知道,只是: “你们若要杀裴挽召,我绝不会阻拦,但若连累无辜,我不会袖手旁观。” “父债子偿。”莫红妮说,“裴家不该被原谅。” “不对,冤有头债有主,而不是迁怒。” 莫红妮低声一笑,挑起眉问道:“小少爷的意思是,留着他们,日后找莫少爷报仇么?” “真若那时,我也会阻止他们。”穆玄英很清楚,冤冤相报,就像浩气盟和恶人谷的仇恨一样,一笔笔的血债,累累复加。 但,这不是我们滥杀无辜的理由,不是么? 莫红妮还欲说什么,莫菲已上前一步,扯了扯她的衣袖,示意她缄口,又向穆玄英询问道:“小少爷无论如何都会阻止我们么?” “是。”这是个肯定的回答。 莫菲收起剑,做了个请的动作:“那么,此事我们会请示少爷,由他定夺。”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莫雨听完莫红妮的叙述,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个来回, 红泥和莫菲皆单膝跪地,不敢抬头看他。穆玄英则靠着门边,用脚蹭地。 气氛诡异的沉默,都在等他的回答。 “就这么点小事?”莫雨敛眉,觉得过于兴师动众,说道,“毛毛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,他说什么,你们照做便是。” 果然……莫菲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。 莫红妮犹豫了些许,又小心翼翼的问道:“如果少爷的命令和小少爷的命令相左……” 就像这次这样,她们又该怎么办。 莫菲头低的更低,这绝不是莫雨想要的问题,答案显而易见,但是不该在小少爷面前问。 莫雨低笑两声,语气中满是责备:“红泥,我平时,是怎么教导你们的?” 被这么一问,莫红妮顿觉言失,但这次的事,她不想罢手,为了蓉蓉。 “若听小少爷的,那蓉蓉的仇……” “我有说放过裴挽召么?只是给裴挽召一点时间,让他安顿好妻女。在此之前,你们谁也不许擅自行动。” “这……”红泥还欲说什么,莫菲已经抢先一步,回答:“属下领命。” 然后压了压莫红妮的手,以眼神示意[少爷自有打算。] 莫红妮心里纵有千百个不乐意,也不敢继续忤了莫雨的意思,只得跟莫菲一起领命。 打发走两个不懂事的手下,莫雨凑到一直沉默的穆玄英身边,问道:“怎么,对我的决定不满意么?” “不是。”穆玄英摇头,只是,太顺利了,他本已经做好和莫雨据理力争的打算, 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的解决了,这让为此纠结了好些天的他像个傻瓜一样。 “你真的会放过裴夏,对不对?”他依然很不安,或许因为太顺利,或许因为他是莫雨。 “裴夏?”原来他女儿叫裴夏么,莫雨一手环住他的腰,将他压在门上,笑着说,“我保证,我莫家的人,绝不会动她。” 他敢承诺,必然会做到,只是,唯莫家而已。 他有不得不对付裴府的理由,蓉蓉跟了他十年,他不会让她白流一滴血。 所有伤害你的,绝对不该被原谅。 何况,如果我们不去报复,别人将不再畏惧。 恶人谷的骑墙派,都在坐山观望着他这次的所为。 一念仁慈,或许只会徒增杀害。。 故,曹操屠徐州,屠一城而降十城。 但是这些,毛毛不会懂。 “莫雨哥哥,有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 被他这么禁锢着,让穆玄英有点尴尬,他侧了一下头,想躲开,却被对方趁机吻上脖颈。 “因为人是无法完全互相了解的动物。但正因为如此,大家才能和睦共处。” 莫雨轻轻的啃吻着少年白皙的脖子,满意的听着他逐渐加重的喘息。 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 你若对一个人完全了解,反而会失去。 你就这样望着我吧,带着不安与期许,惶恐与愿景,如误入迷境, 为我所吸引,为我所沉沦。 “但是我呢,想了解雨哥,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,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担。” 莫雨的吻慢慢下移,所到之处,处处点火,让他几乎溺死在这甜腻的情欲里。 不想一直被你保护,不想一无所知,不想局促被动。 他想起莫雨的那句“以身饲虎”,佛以身饲虎,助其渡厄,而我,是否能渡你向善? “傻毛毛。”莫雨喃喃低语。 亡命的逃离,她此刻犹如困兽之斗。 一步失误,便难以挽回。 她自知对莫蓉蓉的死,有难以推辞的责任,所以来长安,想为她做点什么。 遇到穆玄英完全是意外,她不过是想试他一试,却不料玩火自焚。 追杀她的是莫杀,并非是很难的对付的敌人,但她知道,莫雨一定也在了。 她就像是被狩猎的猎物,一步步被逼入绝境,曲折的街巷,成了困住她的迷宫。 一支箭羽钉在她面前的石墙上,力道之大,几可破石,接着是第二支。 她闪开攻击,但是敌人就像是算准了她会躲开的距离一样,第三支箭羽没入她的肩胛骨。 疼痛在脑海中爆裂,第四支箭羽穿过掌心。 她逃不了,她很快意识到这点,放弃了挣扎,顺着墙瘫坐在地上。 箭羽设计的很精妙,三角凹面,加快了血的流速,箭头上的倒勾,又让她不敢轻易将其拔出。 “别来无恙,肖天歌。”莫雨笑声低沉,嘲讽意味十足。 他一袭白衣,不染尘埃,手中的弓弩怒张,犹如吐着信子蓄势待发的毒蛇, 依然是记忆中那个暴戾乖僻的莫雨。 肖天歌折断穿过左手心的箭支,好将它先取出,但是这锥骨之痛,依然让她冷汗直下。 “莫少爷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特别啊。” “是生,是死。选一个。”莫雨不想与她多费口舌。接过莫菲递上的箭羽,放入弩机中,上膛,滑入矢道。 这一切他做的轻车熟路,但肖天歌却看的冷汗潺潺。 她明白她对他还有利用价值,他在等她的投诚。 “你不能杀我,我死了,肖家不会善罢甘休。” 恶人谷四恶叛逃已元气大伤,再起内乱实在不明智。 “不破则不立,我也正好培养借机我自己的势力。”莫雨用弓弩指着肖天歌,勾了勾嘴角。 伤口的疼痛并没有减轻,失血让她唇色苍白,再拖下对自己不利。 肖天歌清楚,莫雨这次是真的动了杀的心思,但,今日非我死期。 “我该庆幸你还需要我么?”他来找她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 “你没那么重要。”莫雨冷笑,“我不过是想看你值不值得让我留你一命。” “但愿不会让你失望。”肖天歌曲起一腿,单膝跪地,识时务者为俊杰, “愿凭少谷主差遣。” “一,我要你除去裴挽召一家,做的干净点。” 这个简单,肖天歌心想,就算莫雨不吩咐,她也不打算放过他们。 “二,不许再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出现在毛毛面前。” 肖天歌眯起眼睛,略有诧异,她一直以为莫雨对穆玄英是因执念所然,现在看来似乎比她以为的复杂。 “这一和二,看来那位浩气小公子又爱心泛滥,不许你对付裴……啊……” 箭羽直穿脚踝,因为距离太近,直接碎骨,没入了半支,疼的肖天歌牙齿打颤,香汗湿透衬衣。 “三,多嘴,割舌;多窥,剜目;多听,穿耳;多事,断足。” 刻骨之痛让她一瞬间狂怒,但对上莫雨森冷的眼神后,恐惧随即取而代之。 她离死亡如此之近,她想,她依然赢不了他。 肖天歌有些泄气,张了张口,喉咙干涩无比:“天歌领命。” 莫雨嗤了一声,心想,你最好永远这么乖。 “别以为肖家,莫家,公冶家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。” 他对她发出警告,总有一天他会将肖家连根拔起, 我要你,纵使不忘仇恨,也终无力复仇。 听了这话,肖天歌哈哈的笑了几声,她靠在墙上,汗湿的发丝沾在脸上,有种莫名的凄楚和阴冷。 他们都是这世仇的囚徒,她也好,兄长也好,莫雨也好。 而这仇恨,还会继续在后世身上延续下去。 而为何,偏偏是你? 我心伤悲,莫知我哀。 莫雨将手中的弓弩扔还给莫菲,这次教训,大概会让肖天歌安分一段时间吧: “让莫杀跟着她,省的她玩花样。” 莫菲点头,又小声问道:“小少爷那边怎么办?他近日与尹放走的颇近。” “不用管,继续盯着便是。”他既然承诺不对他过多干涉,必然会做到。 昔年种柳,依依汉南。今看摇落,凄怆江潭。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。 巷角的这株柳树,虫子吞蚀了它大半个树根,却依然在苦苦挣扎。 如同风雨飘零中的大唐。 他想起以前在稻香村,阮氏家也有这么一棵大柳树。 不知现在已长至何许。 莫雨在棋盘上落了一子,喃喃自语:“好像要输了。” 对坐白发老者,捻这胡须,呵呵的笑着:“莫公子初学弈棋,就有如此造诣,在下可不敢掉以轻心。” “雨哥。”穆玄英依着莫菲的指引寻来,“这位是?” “在下姜济北,不过一介布衣老叟。”白发老者琢磨着棋势,对其他一切兴致缺缺。 莫雨拉着穆玄英坐在藤椅的扶手上,一手揽住他的腰,用尽可能简短的语言解释; “聚贤书院教书的。” 穆玄英实在是无法把教书先生和莫雨联系在一起的,心理无数个疑问。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,莫雨补充说明了下:“上次找到一本棋谱,便找了个人试试。” 穆玄英想了一下,觉得话中并没有什么不妥,也就说起自己来的目的。 “雨哥,裴家来一个跛足道士……” “然后呢?”就算知道毛毛想问什么,莫雨也故作糊涂。 “说是封邑张道陵的后人,五斗米教的传人。” 穆玄英悄悄的看着莫雨,这些自然也是尹放告诉他的。 “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喜欢求助神灵,这并不稀奇。”莫雨继续打太极。 兜了半天也没得到回答,穆玄英放弃迂回作战,直接问道: “他不是你的人吧?” “不是。”莫雨回答的斩钉截铁,“我承诺你的事,自然会做到。” 得到了莫雨的肯定,穆玄英总算安心了些, 而对坐的姜济北着已经从棋局上收回注意力,饶有趣味的看着两人。 看的穆玄英尴尬的挠了挠头,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,幸好他还跟军师学过一阵围棋。 “下一子落小尖吧。” “哦?”莫雨顺着他的指点,思考了一下路线,果然这样的话,就有一线生机了。 姜济北咳了一声,道:“小公子,观棋不语真君子啊。” 意识到自己违规,穆玄英连连道歉:“抱歉,我……” 只是话还没说完,莫雨揽着他的手,一用力,穆玄英就直接跌倒在他怀中。 “我们是一起的。” 老头笑了笑,到底是年轻人啊,也不再纠结,反正有人陪他下棋,何乐而不为。 垂死的柳树下,这一老两少的对弈,倒是别开生面,成了趣景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总有一天,我要将你所有的欢喜,都化为灰烬,才教你知道,大仇已报。 男子用泥土不停的洗尽手上的鲜血,却只能让伤口更多,鲜血更深。 他跪在地上,双眼早已干涸,流不出一滴眼泪。 长安城已传遍,所有的人都知道,裴挽召一夜之间疯了,杀死了自己的妻女。 裴府已成鬼屋,人皆避之不及,曾经兴旺,终究消亡。 听完莫红妮的汇报,莫雨点了点头,示意他已明了。 “安庆绪已班师回朝,看来天策被攻陷了。” 姜济北对此充耳不闻,只是执着白子敲了敲棋盘,道:“莫公子,该你下了。” 莫雨则不急,他勾了勾嘴角,笑道:“我的棋已经下完了,是该你下了。” 姜济北一愣,随机笑开,果然,无事不登三宝殿, “在下一介布衣,身无长物,不知莫公子所求何物?” “名望。”莫雨道,有人求利,有人求名, “当年留侯张良为太子刘盈请来商山四皓,不知在下今日,可能请动老先生出山?” “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,还能做什么?”姜济北摸着枯瘦的指骨,对莫雨的话步步为营。 “试看今日域中,竟是谁家天下!”莫雨念着骆宾王的这首亡命诗,这几日的棋局不是白下,他对姜济北也算有所了解,深知该如何激他。 “这文人的骨气,如今还剩多少?” 姜济北眯起眼睛,以一人之力,妄图逆势而行,实在是过于大胆。 “你可知你这棋有多险?” 洛阳颜家效法樊於期献头,只是荆轲尚且都失败,何况是有着三护法的安禄山? 莫雨自然深知其中艰难,道:“只是我要献的,非是头,是刀,剔骨之刀。” 这话倒是让姜济北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 “有多少把握?” “不试试,谁知道呢。” 姜济北沉思片刻,蛮夷之人在中原横行,如果能尽绵薄之力,他自当不会推迟,但是对眼前这个人,他却放不下心。 “你是为何要这么做?” “来而不往非礼也。我不过是要教教那帮蛮夷中原礼仪。”莫雨笑容有些森冷,裴挽召不过是小角色,从来不是他的目标,他要对付的是背后的始作俑者。 血海深仇,终有一报,局中之人,莫能幸免。 姜济北哈哈大笑,没有什么比仇恨来的更直接与深刻。 “少年意气可未必是好事,不过我也老了,就再陪你们玩一局吧。” 钓水,逸事也,尚持杀生之柄;弈棋,清戏也,且动战争之心。 整个院落寂静无人,除了几个请来将他妻女装殓入棺的苦工,他谢绝了一切访客。 大厅之上,整齐的放着三口棺椁,其中还未合上的,是他留给自己的。 的烛火微动,本欲自尽的裴挽召回头,看到坐在上座的白衣男子。 他没见过他,但是他知道他是谁。 若是之前他或许会冲上前去拼命,但是现在,他累了。 他只想去陪妻女,但,手上沾满鲜血他,会去地狱吧。 裴挽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那个跛道士说他宅内有怨灵,在屋内作法,还有很多其他事,他已记不清。 他杀了妻子和夏儿。 这是事实,她们因他而死。 “莫雨。”他叫了一声,“你是来杀我的么?” “杀你会比较麻烦。”杀朝廷命官这罪,莫雨虽然不怕,但他不想给人借机兴事的机会。 他拎起桌上的茶壶,摇了摇,没有水,有点遗憾。 裴挽召苦笑,他已经不想去想是什么麻烦了,他问道: “你现在可满意了?” “满意?你为官也不算清廉,今日这局面,不过是你自作自受。” 他来,不过替蓉蓉看着他死去而已。 “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事的事付出代价,我已经吞下了我的因果,那么你的呢,莫雨?” 裴挽召抓着白绫,他将头伸入绳圈之中,闭上眼睛: “莫雨,我在地狱等你。” 我可不想去地狱。莫雨想,我只想呆在毛毛身边。 如果没有他的话,在哪里,都是地狱。 尹放告诉他裴挽召杀死了自己的妻女时,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,那个跛道士失踪了。 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出来,也没人知道他何时离开。如果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。 美好愿望,被现实残忍的击碎。 无论如何竭尽人力,该受伤害的人终不能幸免。 他想起沈眠风二选一的游戏。 没有力量,你谁也救不了。 “怎么在这里淋雨?”莫雨走上前,在他袖口一摸,一手的雨水,眉头锁的更深,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好自己。 “裴夏死了。”他声音喑哑,欲哭无泪。 莫雨不明白为什么毛毛会对那个小孩这么上心: “人总会死的,毛毛。” “她还是个孩子。他父亲的错,不该由她来承担。”穆玄英红着眼睛,被雨水淋湿,让他看上去更脆弱, “那个道士不是你的人,对不对?” “对。”肖天歌和他从来不是一路的。 “那帮我找到他。” “如果找到他,你想做什么?”莫雨问,他不会卖肖天歌,如果毛毛执意要找人,他会找个人来顶替, 但以谎言来圆谎言并不明智。 “裴挽召并非善类,与他有仇想杀他的不止我一个,找到他后,你要杀了他么,毛毛?” 不是所有的期望都会实现,不是所有的冤屈都会昭雪,不是所有的谎言都会识穿,不是所有的罪恶都会惩戒。 这便是现实的世界。 “我……”是啊,找到了能如何呢?他眼泪一瞬间涌出来,和雨而下, “雨哥,我谁也保护了。我明明想保护她的,她还是个孩子,和当年我一样大。” 这话让莫雨眉头锁的更深,一直以来他只想稳住毛毛,却没有想过,他为什么要这么做。 他习惯了以自己的方式去思考,却忘了,现在他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了。 “毛毛,你看,你不是有在保护我么。” 这不是你,跟我离开的目的么? “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。” “你留在我身边,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了。”莫雨吻去他的眼泪,将他紧紧的禁锢在怀中, “什么都不用去想了,毛毛,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。” “去哪儿?”穆玄英拽着他的衣襟,将脸埋在他的肩窝,蹭去眼泪。 “哪里都可以。”只要尽快离开一切和战争还有浩气盟有牵扯的地方。 山河飘摇,风雨欲来,在此之前,我只愿你独留在我身边,天地兴亡皆不知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 如同小时最想要的色彩斑斓都糖果,真正吃到口中却涩不可言。 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,是我们对理想过于修饰,还是只是因为人心难满? 他其实很想问莫雨,你所期待的,是穆玄英,还是那个哭着鼻子在你保护之下的毛毛。 而如今的穆玄英,是否如你期待的一般? 如同,现在的莫雨,是否与他期待的一般? 他和莫雨之间相差了多少?5岁,整整五岁。 他如今刚弱冠,甚至初涉战场, 如果我到你那个年纪,也会像你一个冷静,沉着,以及城府么? 莫雨在恶人谷呆了十年,他知道要他改变以前的作风非一朝一夕, 但,心一旦沉沦,便早已没有了退路。 无论花上多久,无论多么艰难,无论牺牲多少。 一年不够就五年,十年,二十年。 滴水可以穿石,他相信,只要莫雨心中还有一丝善念,他一定能改变他。 踏上旅途之前,他想与尹放告别,毕竟长安城这几日,颇受他照顾。 只是寻到相玉楼,见尹放和丐帮弟子正整装鞍马,准备离开。 道别的话到嘴边,成了疑问:“要去哪?” 刚将酒壶挂上马鞍,准备离去的尹放,见到小穆,便停下手解释道: “我们得离开长安城了。” 他神色匆匆,似有要紧的事,这让穆玄英心中一拧,忙问道:“怎么?” “天策府被灭门,杨将军战死,曹将军重伤,剩余部将生死未卜。” 尹放说的急切,天策府是洛阳城最后一道防线,如今被倾覆,洛阳城必是一片血海。 这个回答让穆玄英恍闻惊雷,天策……被灭了? 他强压下忐忑不安的心,努力的让自己说出完整的句子: “军师……翟叔,翟季真怎么样了?” 翟叔叔在几个月前前去支援天策,那本来该是他的任务。 尹放知道小穆是浩气的人,但是这次听他口气,竟似乎和翟季真是熟识。 “我不知道,我们的斥候受了重伤,现在滞留在长安城外。” 他所能传进来的消息很少,连尹放都能不能完全判断天策目前的状况,所以他才急着出城。 穆玄英惊慌失措的样子,让他叹了一声,重要的人生死不明的心情,他很清楚,便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, “如果担心的话,一起去问问吧。” “鸿鹄高飞,一举千里。羽翼以就,横绝四海。横绝四海,又可奈何!虽有矰缴,尚安所施!” 老者于街头抱琴而歌,汉初张良为太子刘盈请来商山四皓稳其势力,刘邦感慨太子羽翼已丰,罢黜无望,而作此歌。 骑着高头大马凯旋归来的安庆绪,正沉浸在丰功伟绩的荣耀之中,忽闻有人唱此歌,脸色大变。 若是传到父亲耳中,只怕徒生猜忌,于是侧头问向左右:“唱歌是什么人?” 左右打马去探了一圈,回来报告:“是聚贤书院的姜济北。” 姜济北是一介隐士,在文士中颇有名望,安禄山曾重金请他做官,却被他以垂老等死为由拒绝。 而今日之举,却让安庆绪大为不解,便吩咐道:“将他带回去。” “是,宗主。” 姜济北抱着七弦独幽琴,坐在门槛之上,空气中满是闷热的焦灼之味,风灌满袖,山雨欲来。 莫雨找他,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在安庆绪眼里完全中立,但是又有一点份量的人。但是姜济北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说动安庆绪, 阴影投射下来,遮住浮光,姜济北眯起眼睛,抬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安庆绪。 “姜老先生。”安庆绪作揖,他虽不喜中原人文懦的作风,但是对这种有名望的长者还是有拉拢之心的。 姜济北用指轻勾了下琴弦,商音倾泻而出,他并不急,先是缓声问道:“不知安宗主请草民来所为何时?” “我以为是你想见我。”安庆绪笑道,手于袖中十指交握,盯着姜济北的举动,他班师回京,姜济北却倚道而歌,不是意外。 姜济北转了下眼珠,道:“天地反覆兮,火欲殂,大厦将崩兮,一木难扶。山谷有贤兮,欲投明主,明主求贤兮,确不知吾。” 这是徐庶遇刘备时所作诗,安庆绪狐疑,姜济北的行为显然与他之前的态度不符:“那父皇请你做官,为何推辞?” “他能算明主么?”姜济北毫不客气的嘲笑。 身后侍从按耐不住,口中骂骂咧咧,撸起袖管就要去揍人, 却被安庆绪抬手制止:“你们都退下,我有话要与姜老先生说。” 他寻了一块干净点的地,拂去尘埃,在姜济北身边坐下,说道:“鸿鹄高飞,一举千里。不知姜先生有何见解?” 姜济北来见他,自然不会只是为了跟他诋毁安禄山。 见鱼儿已经慢慢上钩,姜济北不急不慢的说着:“安禄山宠爱段氏之子安庆恩,甚至欲在大燕开国史中为他立传,不知安宗主又有何见解?” 袖中的手扣的更紧,安禄山宠爱二弟的事,安庆绪一直很清楚,但是他还有军功和实权在。 “老先生这是试图分化我父子兄弟?” 姜济北低头嗤笑起来:“你要做杨广,那就算是我看错人了。天下之位,本就是有能者居之,故唐高祖退位让贤,太宗代之。” 做废太子杨广,还是做太宗李世民? “你可知,你这话说出来,可是要掉头的?” 他当然知道,但若是为了天下,他也愿意慷慨赴死。 “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?安宗主,草民所惧的,不过是庸君在上,民不聊生啊。” “那你觉得我如何?”安庆绪思索片刻问道。 “安宗主文才武略,只是未免太瞻前顾后了。” 安庆绪哈哈大笑:“伏久者,飞比高啊。” 匣中的夜明珠,晶莹剔透,泛着微蓝的光芒,印着他苍白的指骨,略发显得生冷。 莫雨合上饰以翡翠的木匣,将它递给莫杀:“让人送给安庆恩,告诉他,这是安禄山寻求已久的‘悬黎’宝珠。” 莫杀其实有些惋惜,这悬黎宝珠价值□□,他们为了寻它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。 “是不是太贵重了?” “不过都是身外之物。”莫雨不以为然,这种东西,是失而可再得的,但是让安庆恩向安禄山献宝的机会可不多。 炎凉之态,富贵更甚于贫贱;妒忌之心,骨肉尤狠于外人。 自古帝王家,夺嫡夺位,屡见不鲜,这次,他不过是推了一把。 但愿安庆绪,不会让他失望。 “毛毛呢?”窗外的雨开始下大,他想起穆玄英还没回来。 “小少爷和尹放出城了。”莫菲吞了吞口水,回答的十分谨慎。 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毛毛不会无故离去,必然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,让他来不及告诉他。 “翟季真生死未卜,少爷。” 他知道天策府的事,迟早会传开,所以才急着带毛毛走,但是现在…… 莫雨啧了一声,雨打在窗纱纸上的声音震耳发聩。 老天爷,你可真是爱跟我开玩笑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墨点无多泪点多,山河还是旧山河。 战乱年代,死亡数最多的不是兵戈的相争,而是战争所带来的瘟疫与饥荒。 长安树林,光秃秃的树干上,悬挂着数十具自缢的流民,被寒风一抖,就像是整齐殉葬的悼唁。有些已经引风雨腐蚀生虫,有些的脚踝被野狗啃噬见骨,而更有一些成了同胞的烹食之物。 苦不聊余生,自绝于道树。泉下焉有知,遗骨他人腹。 有人从林中打马而过,溅起淤坑中的水花,被暴雨所冲洗。 明明早已出了梅,这雨却没有任何疲软之势。 雨水顺着他的嘴角,流入咽喉,这种类似进食的触感,让他作呕。 他蜷缩在树脚,与腐物青苔融为一体,因食这观音土,使腹部肿胀不堪。身上裹着的破旧凉席,早已兜不住任何风霜,一抖便抖下一汪的污渍,与天同泣一样,汇成泥泞。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,等死后,他也会成为同胞们的争食之物吧?或许在此之前就会被瓜分,对面那个佝偻枯瘦的年轻人已经盯了他太久了。 这能怪谁呢?他们只是想活下去。 战争收刮走了他们所有的粮食和劳动力,留给他们的只有树根草皮,但就算是这些糟糠,也有食尽的一天。 地里长不出任何庄稼,河流里满是浮尸。 还有名为瘟疫的白色死神,立刀在侧,带走了他所有的族亲。 生者已如蝼,刀兵还相残。 暴雨之中一片死寂,唯有马踏之声踩碎了渡鸦的哀嚎。 他们驱马穿过树林,因为走的太急甚至来不及穿上蓑衣,雨水从领口灌进,滑入肌理,冰冷彻骨,如同这惨像所带来的绝望。 上一次与莫雨经过这里,虽也凄惨,却还不至于如此,不过是短短数月,竟已国不国,民不民,人不人,鬼不鬼。况且这只是冰山一角,大唐山河恐怕早已一片炼狱。 为何沦落至此? 在被这雨水湮没之前,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。 一片残破不堪的矮墙,堪堪遮住风雨,室内放了数些个破瓢,接住了从屋顶漏下的雨水,但,即使如此地上也是一片浅洼。 男子躺在角落的床塌上,盖了一件薄被,断去一臂的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,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,在看到尹放,失神的双目才恢复了清明,泪如雨下,失声痛哭起来:“舵主,天策被破了。” 他实在是太激动,挣扎着要爬起来,但也因此撕裂了伤口,纱布上渗出殷红的鲜血。 尹放连忙扶住他,让他躺好,安慰道:“别急,慢慢说。” 但是如何能不急,受伤的男子嚎啕大哭:“杨宁将军战死,其余将军生死未卜,凌烟阁外全是尸体,护城河被鲜血染红。舵主,我们的人手也全灭了,我们谁也救不了啊。” 他想起那几日的战况,他们不眠不休,持续着无止境的战斗,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,防线一处处失守,整个天策成了巨大的坟场,声声号角成了挽歌。有力竭而死的武将,有以身殉国的侠士,有投江赴死的家属。天策满门忠烈,无人后退一步。 从今之后,再无天策,洛阳亡土,全面失守。 “我也该与他们一起战死。”男子涕泪横流,几乎哭厥过去。但是他必须来长安跟尹放汇报情况,这是他的任务。纵使他一闭眼就是天策焚城战火,就是尸体堆积成山。 穆玄英完全听蒙了,这种情况下,他根本问不出口翟季真的生死,男子对战争断断续续的描述,让他红了眼眶。而尹放也与身边的洪笑尘发生了争执。 “你不能去,洛阳已经失守了,但长安还需要你。” “这里有你们就够了。就算还有一个人需要我救,我去洛阳就有意义。” “尹放!洛阳已是虎口!” “那我必虎口夺食!” 穆玄英转身,一跃上马,疾驰而去。 天地不仁,谁怜苍生? 只是一墙之隔,长安城外一片血雨,长安城内一片祥和。 只是这平和的假象,一旦被揭开,怕是鲜血淋漓。 穆玄英回来时,早已浑身湿透,雨水将他唇色浸的惨白,深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,勾勒出纤瘦的身线。 莫雨看着心疼,替他擦去发梢的雨水,略有责备:“怎么搞成这样?我让红泥去准备下热水,别感冒了。” 穆玄英却拽住他的衣袖,不让他走: “莫雨哥哥,我……要回去……回浩气盟。” 瞳孔微微收缩,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,但是毛毛真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刺痛。 “毛毛,我们好不容易……” “我知道……”穆玄英带着哭腔,拽着他的指骨因寒雨而泛白,他知道他们能在一起有多难,他抵靠在莫雨的肩上,泪水夺眶而出: “莫雨哥哥,我浩气盟的兄弟在战场出生入死,让我苟且偷生,我做不到啊。” “那我呢?”莫雨质问,语气中带着一些愤怒,你为天下,你为你浩气盟的兄弟,那我呢? 穆玄英几乎把唇咬出血来,莫雨的质问,让他更是难受,你是我无可取代的恋人,但是在此之前,我是大唐的子民。 “对不起,莫雨哥哥,如果我不去,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。” “这大唐江山真那么重要么?”莫雨只知道,他的毛毛一旦走了,或许就不会回来了,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个将亡之国牺牲自己。 “高鸟尽,良弓藏。就算你们救了李唐,最后也不过是谋臣亡。” “天下有道,以道殉身,天下无道,以身殉道。”他穆玄英并不畏死,也不畏李唐恩将仇报,他怕的,只是浑浑噩噩,偷此余生。 “莫雨哥哥,战争结束后,玄英定会陪你归隐。” 要是不结束呢?要是你我都等不到结束呢? 莫雨伸手,摩挲着他的脸颊,那一瞬间他想不惜一切的留下这个人,将他强行留在自己身边,谁也带不走。但是那时,你一定会恨我吧,你那清澈的双眸,也一定会因此失去所有的光芒。 难道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你离我而去?难道我要亲手把我的愿景毁去? 毛毛,你是我求而不得的执念。 他粗暴的撬开他的唇,血腥味自口腔中徐徐散开。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铜镜中的少年,贴身短衣,长裤革靴,腰束郭洛带。胡服紧窄便利,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便为汉族广泛采用。 穆玄英望着镜中的自己,同样是天蓝的底色,但这戎装却比深衣厚重。 如同提醒他该担起的责任一般。 吾心如镜,明辩是非。吾剑如道,诛邪扶倾。 他是浩气盟的少盟主,是浩气盟的天狼,是仁剑穆天磊的之子。 这是我的责任,我的命运。他如此告诫自己。 男子凑近来,一手撩起他披散的发丝,另一手接过他手中的檀木梳,问道:“什么时候走?” “天一亮。” 铜镜磨砺光亮,衬着烛火,映出男子的红底白衣。 而此刻怅然若失的心情,如梗在喉。 “莫雨哥哥,我……” “傻毛毛,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。” 我会去见你,无论多难,我都会去见你,我会守在你身边,像以前一样。 青丝从梳齿间穿过,一梳梳到尾,莫雨压抑住心中一闪而过的独占欲。 穆玄英的的话,打断了他的走神。 “为什么非战争不可?”他问,他知道这是个很可笑的问题, 但是为什么非如此不可?如同浩气盟和恶人谷之间一样。 指尖绕着发丝,丝丝缕缕,千千心结。 对于这个问题,莫雨笑了笑: “战争是政治的对外延伸,因为政治上有不可调节的矛盾,所以付诸于战争。” “不可调节么……”穆玄英重复着这句话,镜中隽秀的少年,敛起好看的眉,问道:“没有其他办法么?” “一方的完全压制,或者利益共同体。” “浩气盟和恶人谷呢?” “我们之间有共同的利益么?”莫雨哑然失笑,他们之前有的只是血债,食不尽,化不开。 穆玄英却不喜欢莫雨用‘我们’这个词来代指,不是我们,他想,我永远不会和莫雨哥哥为敌。 “兄弟阋于墙,而外御其侮。如今胡狼当道,民不聊生,百曹荒废,千里萧条。难道浩气盟和恶人谷还要继续争战么?” 莫雨停下手,透过镜子,看着穆玄英认真的样子。 没有那么简单,他想这么说,江湖中人以义气为重,就算憎恨安禄山,也不会与浩气盟合作,血海深仇,不可不报。 见莫雨沉默,穆玄英也没有了刚才义正言辞的气势,略有委屈的撅起嘴,说道: “我也知道很难,但是这样,我们就不必分别了。” 他想和莫雨并肩作战,而且恶人谷如果也能为抗狼牙军出力,谢叔叔至少会对他们有所改观,他相信恶人谷中也并非全是十恶不赦之人。 万物并非非是而彼,万事并非非对即错。 “还真是像你会出的主意。”莫雨笑道,正是因为是你,所以才会想出要合作这件事吧。但是,也正是因为是你,或许真的能合作也说不定。 “不试试的话,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结果,不是么?”穆玄英转头看他,就算是与天公比高,千难万险,至少也要尝试一次。 莫雨弯下腰,手穿环住他的双肩,将穆玄英搂住,吻上他的额头,一字一句,清晰又缠绵: “如你所愿。” 若是你的愿望,我愿为你一试。 鸡鸣时分,天初破晓,他们一个往西,一个往东,分道而去。 恶人谷气候烦闷酷热,地势崎岖,奇峰险峻,易守难攻。 陶寒亭站在悬木梯上,俯瞰着来回巡逻的雪魔卫。 雪魔堂一直掌管着恶人谷的惩戒刑赏,大小事务皆决于上。 所以当莫雨驱马从他身边走过时,他叫住了他。 “莫雨。” 莫雨勒马停下,回望着他,陶寒亭是谷内执法,就算是十恶也莫不给三分薄面。 他并不说话,只是以眼神询问。 陶寒亭耸了耸肩,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。 “莫雨,肖天歌回来了,脚踝受了伤。” 莫雨嗯了一声,没有接话。 陶寒亭顿了一会儿,继续说:“她说是她自己不小心弄伤的。” 只是这个回答,陶寒亭自然不信。 莫雨笑了一下,意味不明,说:“那真是不幸。希望她下次小心点。” 陶寒亭本欲警告莫雨,莫对谷内之人出手,但又不想太过于牵扯他们之间的恩怨,叹了一声,道: “罢了,你去见谷主吧。” 玉笛之声散入风中,让烈风集之颠竟多了一丝沁凉。 这《平沙落雁》原本是琴曲,用玉笛演奏,多了几分脆色和清渺。 让人如见雁回峰,浩瀚万里,搏击长空。 “回来了。”见是莫雨,王遗风将玉笛收入袖中,道,“找到你要的答案了么?” “没有,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谷主,我希望恶人能和浩气合作,共同抗燕。”莫雨推手以礼,向他请示。 恶人谷一定会对上安禄山,但与浩气盟合作的想法过于大胆,他们的关系太脆弱,或许只要一点矛盾,就能让联盟土蹦瓦解。 烈风中的寒气已经散去,只剩下无尽的焦灼热流。 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?” “是。” “莫雨,恶人谷迟早是你的,去做你想做的事吧。” 你所遇到的人事物,所拥有的才能智慧,所得到的权力武功,甚至你的所思所想,你的时机机遇,都是你的力量。 虽有智慧,不如乘势;虽有镃基,不如待时。 何为大义?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。 大禹铸九鼎,一统天下,并铸上各地山川走势,奇珍异兽,只是原鼎早已在东周之际遗失,如今流传的皆非正本。 穆玄英跪在大禹鼎前,晴空万里,烈日骄阳,落雁城之上没有一丝风,汗水渐渐湿透衬衣,但知道军师并无大碍,他也算舒了一口气。 “你何必这么固执。”可人摇头,穆玄英这点倒是和谢渊有点像。 就像现在,谢渊明明心疼他,却依然固执的让他跪到知错为止。 穆玄英从昨天跪到现在,加上路上一路奔波,早已疲乏不堪。 但他咬了咬牙,依旧不肯示弱:“擅离职守,疏忽其职,玄英知罪。其他的,玄英不认。” 可人知道他所说的其他是指莫雨,心中更加不是滋味,放柔了声音劝道:“玄英,我怕你会后悔,莫雨并非你所想的……” “可人姐姐骗过人么?”穆玄英突然发问,打断她的说教。 “骗过……”可人心知肚明,昆仑的事,还有马嵬坡的事,她也试图骗过谢渊,“但我问心无愧。” “每个人都犯过错,我相信莫雨哥哥会改正的。”穆玄英握紧拳,他相信莫雨,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。 他不一样,可人心想,但是她该怎么跟玄英说,你的莫雨哥哥,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? 可人叹了一口气,与他一起跪下,跪在这大禹鼎前。 “可人姐姐你这是……”穆玄英错愕,这是谢渊对他的惩罚,他不想连累其他人。 “可人知法犯法,谎报军情,理应同罪。”可人说道。她既然劝不了穆玄英,那么也只能这样,至少让谢渊少罚他一些。 你不该回来,你该走的远远得。她如此想到。 一个是最疼爱的弟子,一个是最得力的后辈。一个与敌人牵扯不清,玩忽职守。一个试图瞒天过海,巧言欺骗。 如今两个都跪在大殿前,让谢渊十分头疼。 今早月弄痕已经来为玄英求过情,现在可人又这么一跪。张轾辕见谢渊紧锁的眉,便做起了和事佬。 “玄英做事虽有不妥。但是他提出和恶人合作这点……我觉得可以考虑。” 谢渊深知其中轻重,冷着脸说:“我是让他想清楚。老张,如果他是为了循私,那么他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。” “玄英小时受过伤,身子弱。这么罚他也不是办法。”张轾辕毕竟还是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。 “把他叫进来吧。” 穆玄英进来后,张轾辕便离开,把地方让给他们爷俩。 偌大的正气厅,只有两人,略显空荡。 “你可知错?”谢渊责问。 “马嵬坡一事,玄英知错。”穆玄英低着头,这事确实是他不对。 “这事以后再罚你。”谢渊说道,“合作一事,你反悔了么?” “为何?”穆玄英听他这么一说,忙问道,“为什么不可以?燕贼当道,联合势力,共同抗敌。总比各自为营的好。” “不行,恶人谷劣迹斑斑,逞凶斗狠,我浩气,断不会与他们合作。”谢渊拂袖,对他而言,这是个原则问题。 “古人云:择将之道,惟审其才之可用也,不以远而遗,不以贱而弃,不以诈而疏,不以罪而废。”穆玄英有些赌气,问道,“谢叔叔,恶人谷有能力,为何为不能合作?” “你这是与虎谋皮,如果这是敌人的计谋……”他知道玄英说的在理,但恶人谷可不是什么良将。 “一切后果,玄英自会承担。”他相信莫雨,也相信大家共同抗燕的决心。 “今天下兴亡,为何不共御外敌,我们的争执,最后受苦的都是无辜百姓。” 谢渊其实很高兴穆玄英的成长,但是他担心他只是受莫雨一时蛊惑,语重心长的问道:“玄英,你做的这些是为了谁?” “为了天下苍生。”穆玄英态度坚决,朗声说道,“希望谢叔叔能顾全大局。” 崖缝间的石莲花开的正艳,在碎石之间顽强生长。 起于斯,是否也能终于斯。 他在这个紫源山失去了毛毛,在紫源山再次相遇。 十年之隔,他们都走了很多路,经历了很多事,有了各自的立场,各自的觉悟。 马蹄之声由远而近,少年一路奔波,气喘嘘嘘,但见到在等他的恋人,依旧抑制不住声音中的兴奋: “莫雨哥哥!” 所幸,一切如故,不曾远去。 后记:大燕一年,夏,浩气盟与恶人谷与紫源山首次结盟,合力抗燕。 大燕二年,正月五日。安禄山因宠爱次子安庆恩,引长子安庆绪不满,联合严庄,李猪儿,于行宫杀安禄山,夺权代之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完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独倚高楼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